蔣毅輕叩了一下沙發座椅,表示“果然”。說明文物的身份之後,孫劍又舉起另一張照片:“我爺爺當年測算過他的骨齡,這位墓主人死的時候還不到30歲,結合文物的象征意義和價值可以推斷,他應該是遼國的某個君主或者藩王。”“我有三個疑問,還望孫老能給予解答。”待孫健點頭示意後,蕭櫟才繼續講下去,“第一個問題,傳國玉璽在頻繁的王朝更迭中突然丟失,有關其下落存在有多種說法,有人說失於西漢昭帝,有人說失於靖康之變,還有人說失於後唐李從珂,不管哪種說法都有其曆史考證,從未聽聞落入契丹人手裡。如今重現於遼代墓葬,不知該作何解釋?”“第二個問題,眾所周知,契丹人的圖騰是狼,墓主人頭戴狼頭麵具,身棲狼紋石棺,足蹬狼牙皮靴,這些都與傳統的契丹文化非常契合。可海東青屬於滿人的圖騰,而滿族是女真人融合蒙古族、漢族、朝鮮族等其他族群的結果。”見孫健垂著眼皮似聽非聽,蕭櫟遂把目光轉向他的孫子:“剛才你說了,契丹與女真之間存有深仇大恨,被後者當做圖騰的海東青怎會出現在遼人墓葬?而且這個人還有可能是耶律家族的成員?第三個問題,如果他真是遼國君主或者藩王,為何墓中僅此一物,未見其他陪葬?即便是亡國之君,也不該如此寒磣吧?”蕭櫟停頓了片刻,為避免眼下場景太過類似於老師盤問學生或者警察審訊疑犯,她適當糾正了一下語氣,同時綻露出溫和的笑意:“對於六位專家的聯合鑒定我當然不會懷疑,這一件陪葬品也勝過其他珍寶千倍萬倍,隻是覺得它太孤單了些,至少應該有墓誌銘或其他能夠佐證其身份的東西相伴,但在當年以及後來的發掘中沒有發現。”孫健努了努嘴,發出幾個含混不清的音節,好像剛才“傳國玉璽”四個字耗儘了他的力氣。蔣蕭二人麵麵相覷。無奈,老孫隻好讓小孫代為轉述。孫劍俯過耳朵,認真傾聽爺爺的低語,顯然,他已繼承祖父的衣缽,很快便領會對方所要表達的觀點,並舉一反三做了轉述。孫劍:“先回答第一個問題。《新編五代史》中有載,天福元年(公元936年),石敬瑭以燕雲十六州為代價,在契丹人支持下滅了後唐,從末帝李從珂手中獲得傳國玉璽。儘管石敬瑭小心謹慎,但還是被契丹人得知。太宗耶律德光向石敬瑭索取,後者不敢不從。就這樣,傳國玉璽落入契丹人手裡。”“《新編五代史》屬私修曆史,是對官方《五代史》的補充,具有一定可信度。這種說法與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在其《沙漠契丹廢址記》的表述不謀而合,並在荷蘭考古者洛林夫的著作《震旦帝國》中得到印證。若真是這樣,傳國玉璽被契丹人加以改造,進而在他們的墓葬中出現也就不足為奇了。”孫劍在爺爺嘴邊附耳片刻,繼續講道:“再說第二個問題。圖騰是人類親屬、祖先、保護神的標誌和象征,一個民族通常有一個或多個圖騰。比如,華夏族就是一個多圖騰的民族,龍、鳳、麒麟和龜並稱四大神獸,其中龍是漢人的最高圖騰。除了單一圖騰和多圖騰,還有一種比較特彆的文化現象即共圖騰,比如龍,它既是華夏族的圖騰,同時也是越南人的圖騰。”“海東青,嚴格來說是肅慎人的圖騰。肅慎是個非常古老的民族,其在漢魏時謂‘挹婁’,北朝時謂‘勿吉’,隋唐謂‘靺鞨’,‘女真’和‘滿’皆其後裔。滿族跟漢族一樣也講究多圖騰,海東青是它的圖騰之一,但其最高圖騰是龍,當然,這是被漢文化融合的結果。同樣的道理,龍也是契丹人的圖騰,除了龍之外,還有海東青和狼,三者中間,狼是最高圖騰。之所以他們把這塊頂級玉璞製作成海東青而不是狼,我想其作用不僅僅是陪葬,而是出於某種實用目的。”“至於第三個問題就簡單多了。”孫劍未再征詢爺爺的意見,直接做了回答,“正如蕭老師所說,一個沒落的皇室貴族,有何顏麵鋪張奢華,很多亡國之君死無葬身之地,他能留個全屍,且有這麼一件絕世珍寶陪葬,已經很不錯了。之所以沒留下墓誌銘之類的東西,或許是戰事吃緊匆匆下葬的緣故。”見蔣蕭二人點頭認同,孫劍進一步分析和揣測道:“凶手嘛,應該是墓主的宗族後裔,之所以殺死那麼多人,我想是對侵犯先祖亡靈者加以懲罰,你們可以從這一點著手調查。”對於這個猜測,蔣毅堅決地搖搖頭:“任何民族都講究孝道,尊重先靈,如是宗族後裔,為何要自掘先祖陵墓?”蕭櫟隨即反問:“若不是同族?為何殺人時要留下照片和指洞,莫非有意嫁禍另有圖謀?”孫劍攤開雙手笑了笑:“很抱歉,我們隻能就文物鑒定提供一些谘詢,案情方麵就無能為力了。你們應該知道,剛才所講那些,已經違背了當初對市府的承諾。”言畢,孫劍交還了兩張照片。“非常感謝。”蔣毅收回那兩張照片,然後從隨身的提包裡又取出一張照片,舉在手中:“最後勞駕一下,孫老可識得這個東西?”孫劍看了一眼,茫然回望身側的祖父。老頭兒渾濁的眼睛緩緩變得清澈起來,一直歪斜的脖頸努力抬起,以至於頸骨不斷發出“嘎吱”的脆響。“近——近一些。”老頭兒雙手鐵鉗般抓緊輪椅,身子竭力往前探。蔣毅蹲到輪椅旁,把照片往他眼前湊了湊。老頭兒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跟著撐圓了。“是它,真的是它?——”老頭的左手突然抓住蔣毅右腕,整個臉都在顫抖,“它在哪裡?”“誰,誰在那裡?”蔣毅一時未反應過來。蕭櫟望向孫劍,後者仍舊茫然。老頭兒的嗓子發不出聲音了,全身的骨架也僵硬起來,隻剩下一張枯瘦的臉在狂喜和巨愕中不斷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