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突然停住腳步,睜大了驚恐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燭台也丟掉在地。就在此刻,背後有幾隻手抓住蔣毅的胳膊往上狠狠一擰,那幾隻手猶如銅拳鐵爪,連他這樣的孔武有力的警界悍將都無法掙脫。手電筒透過鋼絲網的孔洞墜進水裡,眼前一片漆黑,耳內傳來女人的驚叫和自己粗重的喘息。他感覺自己被按倒在什麼地方,四下嘈雜異常。過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一片模糊的微紅,微光慢慢靠近,原來是一隻金色的狼頭麵具,麵具被火燒得火紅火紅,由一隻鐵鉗夾著,周圍漣卷著滾燙的薄煙。嘈雜停息了,女人的尖叫卻更加刺耳。他發現那隻狼頭麵具被送到自己臉邊,灼熱的氣浪令人幾近窒息。他猛然預感到什麼,心臟狂跳起來,果然,金紅的麵具照準他的臉廓緩緩扣了下來——好似一個噩夢,但劇痛並未使他立刻醒過來。透過麵具的眼洞,他看到前方閃出幾支火把,那名癱軟的女子被兩個身披鎧甲的士兵架起拖走。拖出沒幾步,女子突然掙脫束縛,抓過其中一名士兵腰間的佩刀,衝這邊淒艾一笑,揮刀割開了自己的脖頸。鮮血噴濺到狼頭麵具上,騰起一股腥紅的煙霧——蔣毅被煙霧嗆到了,忍不住咳嗽起來,周圍的光線隨之明亮數倍。他發現自己正坐在會議室的椅子上,案前擺著一摞資料文件。使勁揉了揉頭太陽穴,他漸漸憶起,半個鐘頭前剛剛參加完高法正的追悼會,回到局裡,按約定時間主持召開專案組的第二次會議。他記得,昨晚在老宅井下發現一個石匣,取出一隻龍紋玉鐲。戴上玉鐲,他產生了奇怪的幻覺,先是看到一名身著錦袍頭戴鳳冠的女子,隨後他被人束縛手腳,臉上扣了一個燒紅的狼頭麵具。透過麵具的眼洞,他看到那名女子掙脫士兵的束縛,衝他淒婉一笑拔刀自刎。他還記得,回到井上後,閉合機關將櫃子推回原位,正細細端詳玉鐲,忽覺窗外有異響,遂喊了聲:是誰?外麵有人應聲,不一會兒曾叔提著菜籃進來,既驚且喜道:還以為家裡招了賊呢,原來是你回來啦。說罷,急匆匆要去做飯。蔣毅擔心曾叔窺視已久,井下密匣不再安全,思來想去,最後把龍紋玉鐲鎖入保險櫃內。曾叔很快把飯菜燒好,他卻沒胃口吃,將其打發出去想早早入睡。可一閉上眼睛,就會閃現那名身穿錦袍的女子,端燭台、扣麵具、割脖頸、濺鮮血,一段段場景在他腦海裡重複播放,以至於早上醒來頭暈腦脹。就在剛才眯瞪的幾分鐘裡,以上場景又見縫插針地重播了一遍。蔣毅摸出一支煙抽了幾口,精神略好一些。這時,蕭櫟和王福勝一前一後從門口走進來。看到蔣毅,又看看他身後牆壁上“禁止吸煙”的標語,蕭櫟微微擰起眉毛,倒不是她討厭這股煙味,而是對最講規則的人破壞規則感到驚奇。“老蔣,昨晚沒睡好吧?”注意到對方氣色不佳,蕭櫟將備好的譏誚換做由衷的關切。蔣毅未置否可地掐滅煙頭,起身打開會議室的窗戶,深深呼吸幾口新鮮空氣。轉過身來,與會的成員已經坐在桌旁坐齊,羅凱正從水杯的煙霧裡看著他:“蔣毅,你怎麼了?”“沒事,一點小感冒。”蔣毅在椅子上坐下,翻開桌前的筆記本,“今天是專案組重建後的第二次會議,原打算昨天碰一下的,結果遇到些意外狀況,所以改到今天。先說說各自的任務進展吧。”“從我這兒開始。市區幾座公墓我都查過了,未發現可疑跡象,照片及錄像資料我已經整理好,回頭給每人拷貝一份。”停頓片刻,蔣毅接著說,“此外昨天發生了新的死亡事件,有關案子的大致情況我已打印出來,就在諸位桌前,大家可以花上幾分鐘時間看看。”所有人埋頭翻閱資料,韓覺朝資料上掃了一眼,即抬頭盯向蔣毅。——後者發言之際,他已粗略瀏覽了那些資料,不知對其采用縮略打印而非幻燈瀏覽搭配解說的“官僚行為”感到不滿,還是裡麵的內容存在某些問題,眼睛裡流露出幾絲猜忌甚至敵意。但他什麼也沒有說,直到蔣毅讓他介紹一下工作進展,才開口道:“針對3.13犯罪團夥刑滿出獄者,我安排人進行了初步排查,暫時沒有條件符合的。不過,在朱權章和林濤的死亡現場,卻獲得突破性發現。”講到這兒,他瞄了一眼蔣毅,將兩張照片通過投影儀放大到對麵的幕布上。照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經強化處理的七根手指藍光瑩瑩,把一張張或詫異或肅穆的臉映襯得格外冰寒。“我們已經知道,之前幾位受害者的死相大部分比較平靜,鮮見死於非命所該有的怨恨和不甘。因此我們推測,受害者在遇害之前曾接受過某種死亡暗示,他們明晰凶手的身份,隻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死亡,故而每日在忐忑中煎熬,直至終於被殺害方才解脫。”講到這兒,韓覺才抬起右手指向屏幕,“這兩張照片分彆發現於金國賓館1103房間和林濤臥室的抽屜,我敢肯定,它正是凶手下達給受害者的死亡通知。”羅凱用鋼筆搗了下桌麵:“我剛才看過資料,這二人均參與處理十二年前那具遼代古屍,照片很可能是現場所拍,即使兩張一模一樣也不足為奇。如何確定其中屬必然聯係而非機緣巧合?”韓覺點擊鼠標進一步放大照片,同時振振有詞道:“這兩張照片的確出自一人之手,角度、光影完全一樣,另外照片不是衝洗而是通過數碼打印機打印出來的。我承認,之前的現場工作確實存在疏漏,現在正在做第二次勘察,相信結果很快會得到驗證。”韓覺再次瞄了眼蔣毅,忽然提高聲調,“這個推論其實早就成立,在第一次專案組會議上我準備了這方麵的資料,但講解中發現不知被誰給刪掉了”。此言可謂含沙射影,大家一時麵麵相覷。現場六人裡麵,有這個機會的隻有兩個人,一是羅凱,但這個可能性不大,畢竟他是處長,不直接乾預案子的流程和細節,也就是說有“動手操作”的機會,另一個便是蔣毅,既然與羅凱乾係不大,那麼他這個刑偵大隊長就逃脫不掉嫌疑了。羅凱聽出了弦外之音,為防節外生枝,他乾咳一聲就此打住:“接著談進度。小秋,說說你這邊的情況。”丁小秋還在錯愕,被身旁的王福勝掐了一下,才幡然醒悟匆忙應道:“時間太短了,剛開始走訪就有突發事件,我覺得,就族群關係巫蠱文化的搜集考察,需要從長計議——”“不必計議。”蕭櫟打斷了他的發言,“答案,我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