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失明老婦(1 / 1)

相比經濟發達的沿海開放地區,梓平暴露了一個北國小城某些方麵的虛弱與不足。剛過晚餐時間,市區便已燈火闌珊,城市的邊角更是冷清寂寥。最靠近北郊的那片區域,是一座典型的都市村莊,各種各樣的舊房屋高矮錯落,形形色色的招牌魚目混雜,處處店麵林立卻都早早打了烊,隻剩巷尾殘存有一盞燈光,它孤零零地應對著百十米外的翠坪山莊,從遠處看,就像墓地裡幽閃的鬼火。走近了才會發現,那燈光來自一家租書賣報的小店。小店麵向西北,緊挨祠堂的圍牆,是一間用鐵皮紮起來的簡陋房屋,為在白天獲取更多光線,窗戶開得比門臉還寬敞。也許缺乏資金的緣故,它沒有像樣的招牌,若非特意觀察很難被人留意。小店麵積約二十平方,由四塊木板隔成內外兩部分,外間陳列各類舊書和報紙,裡麵是住室。通過入口處懸起的布簾,可見生活用具極為簡單。此時,店裡早已經沒有顧客,隻剩下一位老婦坐在窗前的竹凳上,認真清點著一天來的收入。老婦頭發全白,卻梳得整整齊齊,被一隻黑色的鐵簪挽在腦後,她的麵部滿是皺紋,雙手同樣曆經滄桑。雖然年邁,但其五官十分周正,想必年輕時非常漂亮,隻是目光渾濁漫無焦點,大概是個失明多年的盲人。老婦一邊數著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額鈔票,一邊側起耳朵傾聽外麵的動靜,似乎在等候遲遲未歸的親人。她的頭頂懸著一盞橘黃色的燈泡,無論光線強度還是照射範圍對她來說也許毫無意義,它此刻的存在,不過是照亮門前那條泥濘的道路罷了。忽然,老人耳朵裡傳來窸窣的腳步,腳步聲由遠及近,在窗口駐留片刻,爾後跨進門內。“誰呀?”老婦停下手裡的活,慢慢站起身,顯然,來者不是她要等候的親人,也不是前來還書或租書的顧客。眼睛不好的人,往往就能夠通過腳步和氣息判斷來者身份。來者半晌不語,這令老婦感到有點緊張,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錢。她再次發問之前,對方開腔了,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阿婆,我來還你的東西。”“哦。”老婦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對方的語氣輕柔平和,雖然談不上親善,但至少不需要過度警覺。此外,她的聲音和氣息都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這燕翎膏果然是好東西,謝謝阿婆了。”那女人又說。老婦微微笑了一下,她想起來了,幾日前,店中來了一男一女,男的買了份報紙,女的則借走了她放在窗台上的一瓶燕翎膏,說拿去有用改日再來奉還。一瓶燕翎膏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她也懶得掛心,卻不想對方如此守信。於是,她用下巴點了點窗台:“就放那兒吧。”女人將一隻綠色的小瓶子擱在窗台上,卻沒有離開。她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老婦,突然發問:“阿婆是肅康人吧?”“老家在通化,年輕時在肅康生活過一段日子。”老婦在椅子上坐下來,下巴微揚眉心擰起,似乎頗為回味那段生活,停了半晌她反問對方,“姑娘是肅康人嗎?”“算是吧。”女人含混其辭道,“聽說,以前的肅康女人都會做燕翎膏。”“是啊,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說著,老婦把鼻子湊到小瓶前方嗅了一下,“可惜,現在會做的人越來越少了。”女人附歎一聲,爾後問道:“阿婆這瓶是自己做的嗎?”老婦臉色一變,矢口不言。女人也不追問,自顧說道:“聽說,這燕翎膏是一千多年前遼國的蕭太後發明,她養了很多燕子,取其翎毛,佐以三七、赤陽子、僵蠶等名貴草藥混製而成,可保百毒不侵,且有美容養顏之功效。蕭太後不但自己用,還時常作為禮物賞給後宮妃子。”“由於蕭太後小名喚作燕燕,宮人為避諱遂稱作貴人膏。這貴人膏本屬契丹貴族的專利,後因契丹滅亡一度失傳,直到幾百年後,一個名叫婉容的女子進入大清皇宮,失傳多年的貴人膏才重見天日。婉容雖然貴為皇後,可她卻非常不幸,先是被溥儀打入冷宮,後在延吉的監獄裡死去。聽說,婉容將製作貴人膏的秘方告訴了侍奉她的那個丫頭,又經丫頭之手傳到了肅康一帶。”老婦沉重地搖了搖頭,仿佛對她講的那些一無所知。此時,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大概在催促女人快點走。老婦聽出來了,就是幾日前來買報紙的那個男子,她從那男子的口中獲知,身前這個莫名其妙、喋喋不休名叫葉子。葉子意猶未儘似的吐了口氣,從口袋摸出幾張鮮紅的大鈔塞進老婦手中:“謝了,阿婆。”老婦雖然看不見,但她摸得出來,那幾張紙幣抵得上整個小店月餘的收入。等她反應過來,欲拒這筆意外之財時,對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就三五分鐘的光景,老婦擱上煤爐的水壺剛剛發出輕微的蜂鳴,又有人跨進了小店的門檻。來者巡視片刻,拿起桌邊的一疊紙錢。老婦忙循聲迎上前問:“你要買紙錢嗎?”來者抬起頭,她銳利的目光遭遇後者昏黃的眼珠,像受傳染似的迅速暗淡下去。“我叫蕭櫟,是梓平市公安局3.13專案組成員。”來者稍作沉吟,還是開門見山地講明來意,“出於案情需要,特找您了解一些情況。”是的,蕭櫟探訪來了。或許你有疑問:蕭櫟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或許還感到詫異:為何要晚上來探訪?兩個問題先說第一個。其實,蕭櫟並不知道這麼有一個書報店,更不知道小店捎帶經營紙錢的生意。隻因幾日前,也就是農曆七月十五那天,她和一位同事到翠坪山莊為先祖掃墓。那位同事在她的車上小睡做了個夢,夢見死去的親人哭訴在陰間沒有錢花,因此心血來潮,非要買紙錢。由於政府推行火葬,梓平市的冥器店幾乎全部關門,經再三打聽才找到了這家借助中元節順帶做紙錢生意的小店。不過,當時隻有她同事進了小店,她一直在外麵等著。再說第二個問題。當日開完專案組會議,蕭櫟照例到公大授課,傍晚又去看了兒子,吃過晚飯才到了北郊這個小店。當然,她是打出租車到了村口,爾後步行過來的。之所以選擇晚上探訪,並非她抽不出時間,更非重視不足,而是夜間探訪更有利於獲得意想不到的成果,這是她的習慣,也是經驗使然。“我是一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聽說蕭櫟的來意,老婦雖覺唐突,但還是儘量給予了配合,“不知你想了解什麼情況?”“兩日前,是否來過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蕭櫟思索片刻,用對方更容易接受的方式進行特征描述,“女的一米七左右,男的一米八五以上(身高是可以感覺到的,隻要對方講話),兩人均持肅康口音。”蕭櫟之所以這麼問,遵循的依據是:那名戴狼頭麵具的女子她見過,對方持的就是肅康口音,而實施作案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此外,十二年前被捕受刑的案犯也多是肅康人。老婦想了一陣,最後搖搖頭:“每天來的人這麼多,還真記不清了。”“不著急,慢慢想想。”蕭櫟用左手托起那疊紙錢,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枚輕輕撚著。看得出來,那疊紙錢是老婦買來黃紙自己剪出來的,紙錢為圓形方孔,每個圓的頂底兩端各有一個尖突,內孔左右呈70度的斜角,這些特征跟丁小秋在案發現場提取的那枚紙錢完全吻合。“真的很抱歉,我實在記不得了。”老婦顯出無能為力的神色。蕭櫟不再追問,但她刻意做了個提醒:“我找的那兩個人都是殺人狂,此前他們已經殺死了六個人,不排除會繼續作案。如果你想起了什麼,一定要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號是13838666638,我叫蕭櫟。”老婦怔了一下,隨即應道:“一定,一定。”但蕭櫟沒有離開,她的目光被一股奇異的香味吸引到窗台。於是,她擱下紙錢,循著香味取過那隻綠色的小瓶,擰開蓋子放在鼻孔前嗅了嗅:清香宜人,略帶甜甜澀澀的餘息。她又嗅了一下,忽然皺起眉毛:這種味道似乎在哪兒聞到過?與此同時她發覺,一路行來蚊蟲撲麵,可這間小屋裡,甚至燈泡周圍連一隻飛蛾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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