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進入,蕭櫟見兒子縮瑟在毛毯裡,瞪大眼睛望著窗外。借著月色,她看見一半人高的黑影正朝窗戶上撞,它好像長了一顆沉甸甸的腦袋,其餘部分都輕飄飄的,周身裹著一件細紗做的衣服,輕薄柔軟不停隨風翻卷。因此,它才會一邊朝玻璃上撞擊,一邊變換著形狀,而玻璃在撞擊下不斷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仿佛隨時會爆裂。蕭櫟打開房間裡的燈,窗外的黑影受到光線照射,瞬時裂為幾十塊碎片,那些碎片在她打開窗戶之前,像飛鳥一樣撲棱著翅膀飛走了。意料之中地,蕭櫟在窗玻璃的外層發現了一大片猩紅的黏液。“媽媽,剛才那東西是什麼?”蕭雯從毛毯裡探出半截身子,依然驚魂未定。出生於警察世家的孩子(蕭雯的曾祖父和父親都是警察),是要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堅強勇敢,可這並不能保證,他在午夜夢回一睜眼看到這番景象時不感到驚惶失措,畢竟他隻有十一歲。“彆怕,是蝙蝠。”蕭櫟拿抹布擦除窗外的黏液,關好窗戶拉上窗簾坐到兒子身邊。她讓兒子躺下,幫他蓋好毛毯,然後用教師特有的專業與權威,對兒子展開一番有關蝙蝠的知識科普,以講清原委消除恐懼:“蝙蝠是雜食動物,大多以花蜜果子為食,個彆肉食者吃蚊蠅之類的小昆蟲,有的還吃青蛙和魚類,這些食肉蝙蝠對血腥味比較敏感,一旦嗅到,便會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是吸血蝙蝠嗎?”蕭雯眨動著疑惑的眼睛:“窗戶上怎麼會有血呢?”是啊,窗玻璃和門板上怎麼會有血呢?其實,蕭櫟從看到門板上的血跡那一刻,就想到了戴狼頭麵具的黑衣人,就知道那來自對方的提醒與威嚇,就知道這隻是剛剛開始而已,此後此類恐怖事件還會越來越多,直到交易的最終促成。但絕對不能跟兒子說這些,她必須找一個原因,既能充分說明問題,又顯得真實自然、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能夠切斷他腦海裡的恐懼聯想:“你經常上網應該知道,地球的磁極目前正在發生轉變。這會導致依靠地磁場導航的鳥類迷失方向,就像飛機的儀表突然失靈一樣四處亂飛,在這種情況下,飛鳥撞到我們的窗戶上並不稀奇,也許正是它們留下的血跡。”蕭櫟認為自己是成功的,因為兒子皺緊了眉頭,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根據以往的經驗,她必須在對方發出下一個疑問之前,徹底扭轉他的慣性軌道,因此她轉用母親特有的溫和與細膩囑托說:“媽媽最近工作特彆忙,怕往後不能及時到學校接你,所以想明天找一下你的班主任,安排你寄宿在學校——”“媽媽。”兒子忽然打斷母親的說辭,“你是不是害怕那個戴麵具的女人?她以後是不是還會找你?”蕭櫟的喉嚨湧起一股氣流:她失敗了,兒子還是想到了她最為擔心的那一層。可這口氣蕭櫟終究沒有歎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苦笑:兒子繼承了父母最優秀的基因,十一歲的他已經擁有明形辨勢的能力,不可能再像對付三五歲的孩子那樣,指望一根指頭就能蒙蔽他的眼睛。愕然之下,這兩個疑問竟令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就在此刻,敲門聲再度響起。但這次與之前的響聲明顯不同,前者音質低沉,力度散碎,回聲虛浮,後者平實穩定,一聽便知是巴掌拍在門板上所引起的震顫,甚至能夠斷定,來者是個體型彪悍的男子。蕭櫟示意兒子不要聲張,自己退出屋子關好房門,站在客廳裡衝門口問了一聲:“是誰?”門外沒有傳來回應。她警惕地抓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小心翼翼打開房門,見樓梯口杵著一個高大的黑影。那人側對蕭櫟,嘴唇前閃著紅色的火星,大概正在抽煙。門聲一響,樓道裡的聲控電燈亮了起來,黑影也跟著轉過身。隻見那人身材魁梧,穿一件黑色皮夾克,戴一頂棒球帽,帽簷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僅剩下兩片寬闊厚實的嘴唇,以及棱角分明的下巴。“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了。”他沒有自報家門,看來跟蕭櫟並不生疏,“你的手機關機了,見屋裡的燈還亮著,就上來看看。”樓道光線有些暗,蕭櫟一時難以辨彆對方的身份,但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熟悉。黑影丟掉煙頭,摘去頭頂的棒球帽:“怎麼,不認識我了?”蕭櫟恍然大悟,語氣裡帶著油然的驚訝與恭敬:“是您?”翌日。刑偵處的會議室裡,包括蔣毅在內的四名刑警分彆在會議桌兩側就座。今天是3.13專案組重建立後的第一次全體會議。之所以稱“重建”,是因為前一日發生的係列凶殺案,被警方認定與12年前那件文物盜竊案有關。此刻,擺在他們每個人麵前的一摞文件正是當年被暫時封存的檔案。人員尚未到齊,還缺少一個重要角色。蔣毅看了看左腕的手表,上午8點57分,離會議開始的時間還差3分鐘。他垂著眼皮,卻沒有翻閱桌案的文件,因為他對那些文字早已了然於胸。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他的目光裡並沒有焦點,這種狀態與其說是在等待,不如說在專注地思考。蔣毅右側的那位刑警年齡與其相仿,個頭兒不高,但精壯乾練,臉上每一塊肌肉都體現出十足的力量感,他也沒有翻看那些卷宗,而是用右手轉著一支鋼筆,等對麵那位年輕的警察把數碼相機裡的資料拷貝到筆記本電腦之後,伸出左手拿過相機,一頁一頁翻看裡麵的照片,照片是他在殺人現場拍攝的,張張觸目驚心。坐在蔣毅對麵的是一個年齡略長的警察,明眼的你應該認得,他就是那夜值守在高法正家門口的王福勝。他雙手抱著一隻水杯,百無聊賴地看著杯口的煙霧嫋嫋升起。大概前一天晚上沒睡好,他忽然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到了快收尾的時候被斜對麵那位瞪了一眼而被迫停住,這個動作噎得他連打兩個空嗝。在王福勝身側就座的,是個大約20出頭的年輕刑警,生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一點都不像個逞凶除惡的警察。不過,他的長處的確不在於武力,你應該有印象,他便是那夜在高法正住室勘察現場的小夥兒。現在,他已把用於會議的資料準備好,正最後一遍檢查投影儀和筆記本電腦的連線,做完這些,他開始認真翻閱手邊那摞厚厚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