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萬蟾之殃(1 / 1)

“讓你受驚了吧?”黑影開口了,是個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她的普通話有些生硬,帶有濃重的肅康口音。“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我車裡?”蕭櫟厲聲問道,她看了一眼尚未走遠的警車,突然加重語氣,“如果警察知道你自投羅網,他們一定會很高興。”對方的聲音裡帶著冷笑:“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殺人凶手?”不等蕭櫟回答,她又說:“你是不會出賣我的,因為你需要我的幫助。”蕭櫟跨進車廂,坐上駕駛位,然後關好車門。伸手去開前廂的燈時,發現它已經被破壞了,於是她用慍怒的目光掃射對方。“我討厭光亮,它令我感到昏沉和煩躁。”黑影慢吞吞地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解,“黑暗則會使我保持清醒和寧靜。”“邪惡的東西都見不得光亮。”蕭櫟再次追問:“你到底是什麼人?究竟想要乾什麼?”黑影迎著她的目光,語氣裡有幾分挑釁的意味:“你做過刑警,還研究過心理學,你猜猜。”蕭櫟牢牢盯著那張狼頭麵具,目光穿過眼窩裡的黑暗,順著迂回的脈絡悄悄抵達對方靈魂深處。“你看到了什麼?”黑影被盯得頗不自在。“一個獵殺者的冷血和凶殘,一個投機者的貪婪和自私,還有——”蕭櫟頓了片刻,靠近對方說道,“一個犯罪者的忐忑和恐懼。”黑影發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栗,她用急切的否定來掩飾自己的心虛:“撒謊,你什麼都看不到。”蕭櫟淡然一笑:“一個心理學研究者,從不隻依賴眼睛做出判斷。”黑影不甘屈於下風,她繞開這個話題,以期重新掌握主動:“你很聰明,可那些警察卻不知好好珍惜,真替他們感到遺憾。不過這樣也好,少了一個無辜的犧牲品。因為,一場精彩的狩獵遊戲已經開始,所有獵物都必須死,而我把你劃到了獵殺的目標之外。”蕭櫟輕蔑視之:“狂妄自大,自欺欺人。”“聽著!”黑影打斷她的批評,“凡是我們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凡是我們獵殺的目標,還沒有一個能夠逃脫。我找你,是想給你一個生存的機會兒,彆不識抬舉。”話已至此,蕭櫟也不再跟她鬥嘴皮子,直截了地問:“那就說說吧,要我怎麼跟你合作?”黑影鬆出一口氣:“我就說嘛,你是個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蕭櫟強忍怒火,她完全可以用學過的那些擒拿格鬥的功夫將其拿下,可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看到了黑影搭在窗邊的右手,它有七根手指,其中無名指和小拇指之間的兩根堅硬彎曲銳利如勾,指尖挑著一盾形囊袋,儘管光線非常暗淡,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兒子十歲生日時她給買的平安符。她的腦子裡設想過各種類型的交易,但眼下的狀況卻是始料不及的。蕭櫟有些按耐不住:“你把我兒子怎麼樣了?”黑影反而慢條斯理下來:“你住的那棟樓起了大火,為不殃及你的兒子,我安排人把他帶了出來,怕他孤單,還找了個熟人陪伴。——你不打算跟我去看看嗎?”蕭櫟立即發動汽車:“他現在在哪兒?”銀白色的皇冠Royal,像條桀驁不馴的白色幽靈在黑夜裡快速穿梭,大約八九分鐘後,抵達了那座名為“翠坪山莊”的公墓門口。轎車減慢速度,蕭櫟注意到,離入口不遠的牌坊下杵著一高一矮兩個黑影。旋轉車燈,光柱頓時照亮一老一少兩張麵孔。老的年約六十,膚色暗晦、形容枯槁,若非時不時地抖一下腮幫,肯定會被認為一具乾屍,他的右臉似乎受了傷,還在不斷往下淌血。少的十歲左右,那身形體貌分明是一個縮小版的蔣毅,隻是氣質裡依稀透出孤傲和倔強,這點同蕭櫟相近,他正掙開老者的束縛,衝車燈的方向仔細張望。轎車在綠化帶邊停下。蕭櫟跳下車,隻往前走了幾步便停在那裡。車燈從她背後映射,形成一幅黑色的剪影,儘管線條粗略輪廓簡單,卻足以讓那孩子興奮喊起來:“媽媽,媽媽!”老者腮幫抖得更緊,呈現出喜憂難辨的神色。也許你會覺得奇怪:現場並無凶手的同黨,這一老一少為何不逃脫,非要乖乖待在那裡?就讓蕭櫟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她此刻站在離牌坊十來米的位置,那一老一少就在牌坊下,而牌坊周圍百餘平方的範圍內聚集了大大小小近萬隻蟾蜍,包括綠化帶、台階、停車場,摩肩接踵比比皆是,它們紛紛昂起腦袋,鼓著碩大的眼睛,以向心的方式把二人團團圍住。車燈的亮光使那些蟾蜍產生騷動,它們互相擁擠著,無數肉囊在摩擦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顆顆醜陋的腦袋在明暗交織的光影裡顯得猙獰可怖。蟾蜍本身不是什麼可怕的動物,對人無法構成威脅,可再普通的東西一旦數量多了,也會造成要命的麻煩。就好比身上爬了一條蜈蚣,我們可以輕鬆彈去,如果是一萬條蜈蚣,那鹿死誰手就很難說了。如果貿然驅趕,觸怒了那些蟾蜍,必然會導致蜂擁反撲,想想近萬隻蟾蜍鋪天蓋地而來的場麵吧,就算你能殺出重圍暫時撿一條命,那些粘在身上的白色漿液也會遲早讓你毒發身亡的。話收回來,即便那些蟾蜍不會發起攻擊,你有勇氣從那些密密匝匝、層層疊疊的活體動物身上踩踏過去,拖著軟膿膿黏糊糊的殘肢離開現場嗎?這一老一少進不得退不得,所以形成眼下的僵持局麵。對蕭櫟來說,如果眼前是成千上萬的人,她或許還能找到一個迂回退敵的辦法,可麵對的畢竟是近萬隻蟾蜍,竟也一時束手無策。雨季早過,況且附近並無河溝渠塘,怎擁來這麼多的蟾蜍?而正是這群小東西,客觀上充當了案犯約束人質的幫凶。此時,又一個黑影站到了車燈前麵,它披著一件寬大的黑鬥篷,鬥篷隨風飄擺如同巨鳥展開的羽翼,它在蕭櫟身旁停留了片刻,徑直走向被遭受圍困的一老一少。那些蟾蜍似乎非常懼怕,紛紛往後退卻以避開它的腳步,等長長的鬥篷從空中拂過之後,所有的蟾蜍全部消失了。黑影走到一老一少跟前,掃了一眼老者,用右手挑起孩子的下巴,轉頭對蕭櫟說:“他長得可真像他父親。這麼好的孩子,要是被火燒死該多可惜。”孩子倔強地撥開她的手。黑影似乎被震怒,將兩根尖若鐵鉤的短指探向孩子的咽喉,隻差半公分就要碰觸到他的皮膚時,突然感到手腕一麻,迫於那股強勁的力道,黑影倒退幾步,鬥篷隨之在風中打了個旋,順手一摸,掖在腰帶間的平安符已被搜走。蕭櫟出現在兒子跟前,她右臂保持著攻擊的姿勢,左臂把兒子攬在懷裡:“雯雯彆怕。”孩子受到驚嚇,嗓子裡有些抽噎,但最終沒有哭出聲來。老者則微微向她躬了下身,沉著嗓子叫了聲:“蕭老師。”蕭櫟瞥了他一眼:“曾叔,你怎麼會在這兒?臉上的傷怎麼回事?”老者怯怯地看了看黑影,垂目而不敢言。黑影拍了下巴掌:“早就聽聞警界的玉嬌龍不單長得漂亮,而且身如閃電功夫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放心吧,我是不會傷害他的,否則,我何必辛辛苦苦把他救出來。”雖是簡單交手,蕭櫟卻感覺到對方功力深不可測。方才那個上撩的動作,她幾乎傾儘全力,可對方卻隻是虛晃一招,且在遭到反擊時退得並不狼狽,倘若一對一挑戰,真的未必有全勝把握。同時,她還注意到,曾叔身上一股怪異的味道,鹹鹹的、腥腥的。而黑影身上似乎也有一種味道,甜甜的、澀澀的,與曾叔相比味道要濃一些。現在,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後者似乎正在替代前者。蕭櫟顧不上糾纏這些細瑣疑竇,她拉起兒子喊上曾叔:“我們走。”“站住。”黑影叫住她,“我把你排除到獵殺名單之外,又救了你的兒子,你還沒對我作出回報呢。”蕭櫟示意曾叔將兒子先帶到車裡,然後把兩隻胳膊抱在胸前:“你想要我怎麼回報?”黑影上前幾步,將嘴巴靠近她的左耳:“你前夫,也就是蔣大隊長的宅院有間密室,那裡麵有我想要的東西。我知道,他父親死的時候留下兩把鑰匙,蔣毅有一把,另一把就在你那兒。”蕭櫟果斷回絕:“什麼密室我不知道,鑰匙早就丟了。離婚快十二年,我沒必要老惦念著彆人家的東西。所以,你的這個要求恕我無能為力。”黑影在蕭櫟背後繞了半圈,嘴巴俯向她的右耳:“好好想想,那麼重要的東西一定不會丟的。”蕭櫟剛要起步,又聽到黑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需要提醒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應該知道,我們無所不能。”是的,什麼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這是一個蓄謀已久的計劃。但蕭櫟還是給予正義的震懾:“既然這麼說,我也需要提醒你一下。天道昭昭善惡有報,彆把自己的路走絕了。”“謝謝你的忠告,我等你的消息。”黑影不以為然地回敬道。蕭櫟丟下一句“好自為之”,拉開前車門鑽進去,“砰”的一聲關上車門。轎車向前開了不到五十米就不得不停下。此刻天已微明,不用車燈曾叔也能看清,不遠處聚集了數千隻蟾蜍,它們不僅覆蓋了整個路麵,而且正勾肩搭背設起一道半米高的生物路障。趁蕭櫟猶豫的功夫,有幾隻蟾蜍跳到擋風玻璃上,還有兩隻從窗戶跳進來,被曾叔捉住狠狠扔了出去。“媽媽,怎麼辦?”兒子趴在母親肩頭,顯然,他被這陣勢嚇呆了。蕭櫟關閉車窗,腳下猛踩油門,車輪飛旋,載著一具鋼鐵身軀炮彈般射出,肉體路障應擊而塌,無數蟾蜍血肉橫飛,紅紅白白的漿液糊滿轎車窗戶,大大小小的屍塊被甩上車頂,發出“劈劈啪啪”的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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