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梭日夜兼程,先坐火車,再走水路,隻用了一日一夜時間便趕回了梅城。何一凡見到他好似見到救星一般欣喜若狂,沒有受傷的手一把握住秦梭手臂:“秦副官想必帶來了少帥的手諭。”何一凡是軍中出了名的大力士,骨骼驚奇,孔武有力,有拔山扛鼎之勢。秦梭默默地將手抽回來,手臂一陣酸痛,忍耐著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封周頤的親筆信。何一凡接過信封,拆開來一目十行,飛快地讀完。信裡大意是梅城事務全部由秦副官代為主持,秦副官的意思就是年少帥的意思,務必要守好城池。秦梭說:“少帥已經明了梅城如今的情勢,料想應是劉耀華和曹建平沆瀣一氣。他派人暗殺大帥,少帥自然要為父報仇。一旦引兵攻打禹城,調虎離山,梅城防線出了漏洞,曹建平再趁勢攻打梅城,唱的是一出大戲。”見何一凡麵露憂慮,秦梭給他一顆定心丸:“何將軍不必擔憂,少帥已洞察先機,早留有後手,梅城必將無憂。如今需要謀劃的大事是如何營救夫人和小少爺。”何一凡一邊感到慶幸一邊又倍感內疚,發誓定要將夫人和小少爺安全救回。秦梭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昨夜周頤接的第二個電話就是曹建平打來的。他的意思很清楚,要拿新月和海哥兒換被周頤軟禁在府中的蘇桂嵐和蘇婉文。曹建平果然和劉耀華連成一氣。劉耀華又和蘇家聯姻了,自是要將姻親救出來以表誠意才是。畢竟得了蘇家的青睞,便有如得了長江以南的金庫。打仗最是燒錢,一分一毫都要用在槍口上。而曹建平又依附於餘偉年,這下子情況就有趣了。看來周頤樹大招風,已成了眾多軍閥的眼中釘,肉中刺,又或者是他們確實小看了他。蘇桂嵐和蘇婉文對於他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用處,他們要就拿去。他給秦梭的密令就是,無論對方提任何要求,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隻要新月和海哥兒平安。秦梭去了一趟大帥府,將蘇桂嵐和蘇婉文帶了出來,五部汽車前呼後擁往約定的地方去。至於被大家掛在心中擔憂的人質——新月和海哥兒好吃好住,如果不是被限定了活動範圍,倒是自在得很。曹建平占領了這個村子,將村民都趕離了家園,挑了一個富戶的房子作為軟禁的居所,隻留下幾個婦孺專程伺候新月和海哥兒。這個村屋還帶有一個院子,衛兵就日夜守在院子四周。她曾經假裝尋找東西四處查看過,透過窗子往外看,不止前院,就連房子後頭亦是有扛著槍的衛兵把守著,想要逃走簡直是癡人說夢話。新月不想惹怒曹建平,惹怒他毫無好處,寧願當個乖巧的人質,保存力氣。因著他們的態度合作,曹建平省了不少功夫,樂於維持風度,所以給新月二人上賓的待遇。他好言相請,一同驅車前往約定的地點——六能寺。他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六能寺就是當日海哥兒撒骨灰的山頭。寺廟本隻是一個供奉著土地神的草堂,農民供奉著土地爺爺保佑風調雨順,年年豐收,後因著城中富戶們的捐款擴建,又招募了高僧管理,便成了香火鼎盛,摩肩接踵的地方。曹建平早就吩咐了清場,遂這寺廟中彆說遊人,連個僧人都不曾見到。梅城的冬天是不下雪的,所以到處仍是一片深沉的綠。古木參天,鬆柏森森,秀竹鬱鬱,芳草青青,一口古鐘懸掛在庭院中,憑添幾分蕭瑟。等了約莫半刻鐘,秦梭帶著蘇桂嵐和蘇婉文也到了。這一路上,蘇家的兩個女人和秦梭並無半句話可說,她們亦清楚如今立場不同,秦梭對她們沒有半分恭敬。他們從蘇家到周家,鐘鳴鼎食,奢華到極點,這一輩子何曾受過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都說周虎的死與蘇家有關,所以周頤遷怒於她們。可蘇家行事前又何曾顧及這兩個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她們本就是聯姻,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而已。周虎……他們再不合也是數十年的夫妻啊!她難道是故意跟他作對,真心想要他不好的嗎?她隻是……她隻是想要自己丈夫的注意啊!那個她恨了幾十年的男人,怎麼就說死就死了呢?要流的淚早就流光了。她是蘇桂嵐。在車上看著沿途風景一路倒退,嘴角輕揚,揚起一抹冷笑,掩飾心底的恐懼和愁苦。蘇桂嵐以為是周頤命令秦梭來帶她們走的。她到底是周虎名正言順的二太太,周頤那混小子的小媽,他能奈她如何,不怕天下人戳著她的脊梁骨?而她隔壁坐著的可是周頤的親嫂子。蘇桂嵐用餘光看了一眼蘇婉文,忙不迭地將眼神移開。她最是厭惡她這一幅淒淒慘慘戚戚抹眼淚的模樣,丟光了姓蘇的臉麵。不過如今,她也懶得說她了。她不再看窗外的風景,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到得目的地。步行了好長一段路上山,她們兩個富太太,何曾走過這麼長的一段路,何況蘇桂嵐還是個小腳,才走了沒幾步便氣喘籲籲了。秦梭和何一凡一心掛念著新月和海哥兒,哪會理會他們,隻管埋頭往上走。幾名衛兵又在後頭拿槍指著,兩個人隻好咬著牙往上走。走到山頂時,倆人的腳都磨破了皮,起了血泡,血泡破了以後染紅了繡花鞋,隱隱能見到布麵上褐色的印記。直到現在,二人才明白眼前是怎麼回事。曹建平對著遠道而來的秦梭說:“這不是秦副官嗎?在打仗的緊要關頭,年熙竟舍得將自己的左膀給放回來,看來果然是愛緊了這美人兒。”他的語氣竟有些輕佻。新月、秦梭與何一凡皆是眉頭一皺。特彆是何一凡,他是個正直且忠心耿耿的人,怒氣便明顯的浮現在臉上。曹建平到底是一方將領,所以秦梭對他行了個正規的軍禮,才對新月和海哥兒說:“夫人和小少爺切莫擔心,少帥已知曉情況,特地派屬下趕回來。”海哥兒虎頭虎腦地縮在新月身後:“我是小男子漢,才不怕呢!”經過了這幾日,除了煩悶點以外,沒有受到任何不好對待的海哥兒自是大言不慚。便是這般要緊的狀況,新月也被逗笑了。她對秦梭說:“勞秦先生費心了,我們很好。”她從未擔心過。她有信心,有年熙在,一定會有最好的安排的。畢竟,他從不曾讓她失望過。新月不由得揚起一抹淺笑。這抹淺笑落在兩個不甘、勞累又憤恨的女人眼中,分外刺眼。曹建平說:“二位想要敘舊,有的是時間。早日完成任務,早日回家談天說地,你們要聊詩詞歌賦人生哲學也隨便你們。”秦梭指著被擋在身手的人說:“曹帥要的人就在此。”曹建平試探地問:“周二太太?周大少夫人?”蘇桂嵐冷哼一聲:“有何指教?”曹建平說:“二位家主拜托曹某人接二位歸家。”“大哥?”“爹爹?”蘇婉文熱淚盈眶,流下了激動的眼淚,太好了,原來爹爹並沒有放棄她們。“姑姑,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她殷切地說。“回家?”蘇桂嵐扶了一下發髻,“荒唐,你莫要忘記,你已經嫁入了周家。我,蘇桂嵐,生是周家的人,死也要做周家的鬼!”她心裡透徹得很。也許她那名義上的遠房大哥對蘇婉文還有幾分父女情,但是對她,可是隻有利益而已。他想要救她,不過是為了她手上握著他的一些把柄罷了。等她沒了利用價值,看他還會不會理會她的死活!曹建平不曾預料到她會這樣的態度,說:“眼下的時勢,難道二太太還要跟周家共存亡嗎?”蘇桂嵐怪異地輕笑一聲:“就算我願意,難道周頤又會允許嗎?他呀,恨我恨得不得了。”“既然如此,二太太還是跟我走吧。”雖然前後態度矛盾,可蘇桂嵐還是同意了:“也好。”雙方使了眼色,讓四個人質朝著對麵的方向走去,又生怕對方耍詐,皆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還差兩步的距離即將錯身而過。出乎意料的是,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蘇桂嵐竟從手挽包裡掏出一把西洋小手槍,對準了海哥兒。“就讓他更恨我一些吧。”就在她扣動扳機的瞬間, 新月將她撲倒。她本來一手牽著海哥兒,瞬間抽離的力氣帶得海哥兒摔倒在地。蘇婉文捂著雙耳瑟縮著尖叫。一時間,所有人的槍都上了膛。她的手挎包掉在地上,裡頭的東西散落在地,露出一把小刀,離得極近。蘇桂嵐是抱著拚死的決心動的殺機,遂她用儘了畢生的力氣,將撲在自己身上的新月扒拉開來,撿起小刀就要刺向海哥兒。新月抱著她的腿急切地喊道:“他是周顥的親生兒子,是你的親孫子!”蘇桂嵐握著刀的手一頓,不敢置信地回頭:“你騙人!” “是真的!”就在僵持的間隙,忽然聞得一聲槍響,糾纏著的二人一驚,慌忙回頭,卻見一個人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