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回到屋裡,暫時不想思考與周頤有關的事情。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尋到芝蘭。芝蘭正在收拾屋子,用雞毛撣子仔仔細細地撣走花瓶的灰塵。這屋裡頭可沒有便宜貨,一桌一木皆屬上品,更彆說那些擺件珍品。她手上拿著的可是遜清的九龍粉彩花觚,據說是祖上禦賜,稱得上是價值連城。她在大帥府做了多少年活計,見過多少珍貴的寶物,仍舊覺得少帥待小姐是一片誠心,單看這滿屋子的寶貝就一清二楚了。隻小姐似乎不喜這些,她就從未見小姐把玩一二,每日在外頭的時日多,一回來就埋頭苦讀。這邊想著,芝蘭忽然聽見新月喚她,連忙應道:“小姐,我在這兒,在這呢。”新月踏進門檻,果然見到她,問:“那日我在醫院,是你來服侍換的衣服嗎?”芝蘭笑著應和:“那是自然的。”“那日換下來的衣服還在嗎?”新月嘗試著問一下,並不抱有太大的期望,畢竟已是幾天前的事情了,那衣服又臟兮兮的。“還在,還在。小姐的東西我都保管得很好。”她邊說邊從房間的一個角落掏出一個布巾包裹,打開來赫然就是那套衣衫。新月翻開來,找了找,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再問:“有沒有見到裡頭有一條寫著字的布條?”芝蘭說:“有,我都替小姐收著呢,在那頭紅木的收納盒裡。”新月小跑步過去找到後,狠狠地抱了一抱芝蘭,“謝謝芝蘭!”總算不至於讓她成為一個無情無義的小人。芝蘭十分意外,伺候新月小姐多時,她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樣,甚少有大起大落的反應,也不喜彆人有親近的接觸。這是她第一次與自己這般親密,芝蘭頗有些受寵若驚,好奇地問:“小姐,這布條很重要嗎?上頭為何寫著秦副官和一個女孩子的名字?”新月還未曾看過這布條,隻道:“我還未曾看過,等我看完再與你說道。”芝蘭識相地退出去,繼續打掃其他房間。新月打開布條看,上頭果然寫著秦梭的名字並一個女孩子的名諱:秦菀。布條上的墨跡已經又乾又舊,成了棕褐色,可看得出是由血寫成的,也看得出來傻丫有多迫切求救。她想起了傻丫那雙明淨的大眼睛,迫切地抓著她的力道,就不能假裝沒有這回事。稍晚些時候,秦梭進府向周頤報告公事。新月在樓下等候,等秦梭從樓上下來時,截住他,開門見山地問:“秦副官可認識一名喚秦蔻的女孩子?”秦梭聽聞後,忽地目齜牙咧,顧不上眼前人是少帥的心上人,逾矩地抓住她的雙手道:“你認識小蔻?在哪裡認識的?在哪裡見過?你快說要,彆支支吾吾的。”秦梭可是軍人出身,孔武有力,連續三個問題拋出來,新月來不及作答,就被他抓著轉得暈頭轉向的。“放手,放手,你先放手。”新月的聲音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秦梭才趕忙放手,心虛地瞧樓上望了一眼。樓上紋絲不動,才放心下來。他熱切地追問:“新月小姐就彆再糊弄在下了,小蔻失蹤已一年有餘,請問您到底在哪處見著妹妹?她可還安好?”他二人皆是姓秦,新月早有猜想傻丫是他的親人,果不其然是秦梭的妹妹。新月將獄中事與秦梭說道。秦梭聽完候,真真是心急如焚。他說:“我去稟明了少帥,定要趕快將妹妹救出獄中。”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去。不一會兒,周頤便下來,秦梭跟在身後。周頤問:“可當真?”新月便又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回。秦梭是周頤的得力助手,多年來一起出生入死,早就不止上司和下屬的交情這麼簡單。他們可是過命的兄弟情。秦梭的妹妹亦等同於他的妹妹。秦梭兄妹是孤兒。他統共也就秦蔻這麼一個親人,當年入周家麾下就是為了掙一份軍功,為妹妹謀一個好出身,日後好嫁人。有了身份就不至於被婆家看低。秦蔻對哥哥亦是既親近又照顧。隻要他們回了梅城軍統區,秦蔻日日都會送飯給哥哥,自也少不了周頤和羅韜的份。雖說做的不是什麼大魚大肉,可是秦蔻的廚藝好,又肯花心思,清粥小菜也做得十分美味。周頤也見過她幾次,覺著是個好女孩,亦感念她的一番好意。不曾想一年多前,他們在一次征戰回來後,竟得到秦蔻下落不明的消息。班師回城後,雖已立即發動警察局的人去找,卻因失蹤的時日已久,尋人之路舉步維艱。大力搜尋半個月後,警察局收隊。周頤便派了一支小分隊予秦梭任意調配。半年後無果,秦梭亦隻好放棄。可秦梭一直沒有放棄,隻要有休息時間全用來尋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亂走,如大海撈針一般。似乎很愚蠢,卻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兒了。他們從未曾想過,人竟然在警察局的監獄裡。那劉局長果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他周頤都敢糊弄。周頤的臉色已是冷得猶如浸泡在寒冰當中,刺人的冷。他立時召集了兩個小分隊護衛,嘩啦啦的幾輛軍車氣勢洶湧地往警察局去,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免不了議論一番。周頤亦是不怕引起民眾議論的。劉局長的貪贓枉法和貪汙受賄已耳聞良久,如今他已有了適合接任的人選,所以亂便亂,也好給新上任的官員一個立威的機會。劉局長不知道自己的長官帽岌岌可危,即將大禍臨頭,仍陶醉在周頤沒有秋後算賬的小得意中。他開了一瓶彆人送的不知道是路易十幾的紅酒,總之是極好的舶來貨,正在為本月收繳的保護費而沾沾自喜。踏板上的衛兵跳下來,齊刷刷地在警察局門前站成兩排,秦梭先下的車,替周頤打開車門。劉局長在辦公室裡把玩著高腳水晶杯,忽然一個手下慌慌張張地撞進來。他正要發火時,聽得手下嚷嚷:“年少帥又來了。”劉局長嚇得手一抖,水晶杯掉到地上,“劈裡啪啦”地碎了一地,也慌慌張張地整理衣冠,連忙出去相迎。他人胖,小跑一段路就容易喘氣。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兼要擺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臉上的肉都擠成一團一團的,看上去十分滑稽。他說道:“不知少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少帥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周頤淡道:“尋人。”劉局長連忙拍胸脯應和:“這等小事,少帥派人傳喚一聲,小的立即做事,哪裡能夠勞駕少帥親自跑一趟呢?”周頤扯了一下嘴角,說:“尋的還是那位秦蔻姑娘。”這事兒若說他故意欺上,倒是冤枉了劉局長,給他幾百個熊膽,他都不敢對周頤有所隱瞞。他確實不知道那女獄房裡叫傻丫的女囚就是秦蔻。一年多前,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尋了個由頭便派便衣警察偷偷將傻丫帶進牢房裡,一關就是一年多。劉局長貴人事忙,這樣的事情,一年中可做下不少,哪兒能樁樁都記得清楚,所以那時秦副官並年少帥來尋妹妹,他亦是正經認真地派出人手去尋,畢竟若是尋到可是大功一件,可是尋了半過多月竟也沒有尋到,他亦是不解,也惋惜錯過這個巴結少帥的機會。他從未想過,這個機會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今日還會給他帶來禍亂。劉局長諂媚地一笑:“少帥若還要尋,警察局上上下下定當竭儘全力協助,隻是天長日久,怕是比那時更要難上幾分……”就在此時此刻,他仍想著向周頤邀功。周頤回以冷笑,道:“不勞煩劉局長了,劉局長請在此處靜候‘佳’音。”此音對秦梭來說是佳音,對劉局長來說就是假的佳音。秦梭隨手指了一個警員帶路。周頤就在警察局的大廳裡隨意找了一張木凳子坐下來,劉局長並一些警長警員皆是服服帖帖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良久,秦梭難掩激動地從長廊中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個臟兮兮的姑娘,身上披著秦梭來時穿著的軍大襖。周頤斜眼望向劉局長,劉局長大冷的天,直冒汗。他這才明白,周頤是有備而來的。他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秦副官的妹妹怎麼會在牢裡。旁邊一個警長似乎記得內情,湊到劉局長耳邊說:“局長,那女囚好像是蘇家二小姐使的錢銀,讓你關起來教訓教訓的。”周頤和秦梭經年累月的訓練,耳朵靈敏的很。他們的話語雖小聲,仍舊被聽得一清二楚。秦梭本想追問,卻被周頤用眼神製止,讓他看向自家妹妹。秦梭一看,才發現,秦蔻自出現在大廳後,一直在打哆嗦,頭縮在大襖裡,隻看得見亂糟糟的頭發,隻怕再一會兒許就要四處找地方藏匿了。周頤說:“先帶她回去,已經知道是和蘇婉素有關,害怕搞不清楚。”他一拍秦梭肩膀,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於是秦梭護著秦蔻出去,先行一步。周頤亦不與劉局長多說廢話,從懷中掏出任命狀說:“南京政府下的批文,劉六山貪贓枉法,需押送上南京審判,新的警察局局長三日內到任。孫警長被任命為副局長,暫代局長職責。”孫副局長從人群中走出來,領命。他是難得的一股清流,亦是因為不願意與劉局長同流合汙,這麼多年才還在警長的位置上。否則憑他的能力和資質,早就上位了。劉局長哇哇直叫,還想掙紮,被人繳了警槍,五花大綁送入獄中,自食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