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在東邊,監獄在西北角。劉局長忙叫人備車。周頤自己有車,不上警察局的車。兩輛車又急匆匆地往西北趕。劉局長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他既期盼這條路長一點,永遠走不到儘頭,那就不需要麵對少帥的怒氣,又希望趕緊到得目的地,結束這一煎熬的心情。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一座灰色的建築麵前。下了車,劉局長帶路,周頤和羅韜跟在身後,一言不發。那獄裡的走廊又窄又長,一股潮氣黴氣撲鼻而來。兩旁的監室裡,黑洞洞的,隱約可見關滿了黑壓壓的人。不時聽到嘈雜的叫罵聲和呻吟聲,周頤心中早已翻騰著,臉上卻不動聲色。劉局長走在前頭,隻覺得有兩道寒光穿刺過身體,不由得縮緊了肥胖的身軀。拐了幾個彎後,在最後的一個彎裡,有間小小的屋子,裡麵點著一盞很小的點燈,光線昏暗。劉局長說:“過了這間屋子,就是女獄室了。”周頤“嗯”了一聲,不等劉局長,越過他大步往前走。劉局長忙叫跟隨著的獄警跟上。那獄警連忙從牆上取了一串鑰匙小跑前進。昨夜一整夜,新月都不曾闔上眼睡覺。她剛將被子掀開,就聞到一股黴味。又是寒冬臘月,冷冰冰的,不蓋被子怕是不要命了。那陣酸臭味縈繞在鼻尖,久久不能適應。從小窗戶望出去,天空似乎有點灰白,新月猜想應該是天快亮了,才昏昏沉沉地眯了一會兒。忽然,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喚她,又感受到有人在輕輕地搖晃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是周頤。她還以為在做夢,小聲地喚了一聲“年熙”以後,就沒有知覺了。周頤一把將她抱起來,撂下一句話就往外走。“人,我帶走了。”劉局長哪敢有二話,苦哈哈地跟上,恭送周頤出去。等新月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晚上七點鐘了。張開眼睛時見到醫院的天花板,她不是在監獄裡嗎?又覺得渾身不舒坦,腦袋沉重,喉頭像是被火燒著一樣,猜想自己應該是發燒了。剛想抬手,拉扯到手上紮著的針管,抬頭看著輸液瓶裡滴答滴答往下滴的小水珠,一時間,竟有些糊塗了。周頤進來房間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她半舉著手,呆呆地望向天花板。“手舉著不累嗎?”周頤將她的手握在手心中,溫柔地說。“咦?”直到此時,她才有了真實感,原來剛才不是在做夢。周頤慢慢地撫上她的手臂,摸到那幾道血痕,眸中乍現某種新月不熟悉的寒意,嘴上卻越發溫柔:“誰弄的?”新月將手往後縮了一縮,奈何不及他的力氣大,隻好任他握著。“自己不小心弄的。”她想要轉移周頤的注意力,問道,“湘城一行可還順利?”“順利。”周頤答道,知她不想說,他也不勉強,自是把這帳算在劉局長頭上,“出了事,怎麼不去找秦梭幫忙?”新月道:“我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好事事求彆人幫助?”周頤聽著她這話裡的意思,感到些許不滿:“秦梭是我的下屬,他幫你做事是理當如此,怎麼是求呢?”這便是他們二人價值觀之間最大的衝突。周頤總想著事事為她打算好,新月卻不願意如此,否則獨立一事豈不成了空喊的口號?新月身子重得很,十分疲憊,不願與他多加爭吵,一時間又想不到有什麼說的可以岔開話題,隻好閉嘴不言。周頤見她這幅模樣,便知道她又開始倔強了。他坐上床沿,將她攬入懷中,歎氣道:“我隻是想對你好而已。”新月自是明白他的,隻是她亦想要他明白她。前路再艱險,她亦想要親自趟過去。她期待著終有一天,毋須他擔憂,毋須他幫助,而是換成她幫助他。也許直到那時候,她才能敞開心胸,主動地擁抱他。新月靜靜地由他抱著,感受著這一刻的靜謐。此時,她並不想多言,周頤也不願打破此刻的美好。她不願意他插手,他便悄無聲息地解決事端便是。張詩華在病房門口見到的便是這一幕溫馨的場麵。他默默地垂眼,又退了出去。臨下班前,他聽見護士在八卦住院部的事情,聽說年少帥和他的心上人如何如何的,便知道是周頤救了新月出來,想來探望一番,如今一看又覺得自己的出現是一種打擾,不合時宜。也許對新月而言,總歸是周頤才好。第二日早晨,張詩華才來探望新月,不見周頤人影,問道:“少帥呢?”“張大哥來啦。”新月說,“他回大帥府去了。”一大早,周頤就回大帥向周虎彙報湘城的情況,也順便換一身衣服。“今日出院是嗎?”“嗯,著涼了,發了高熱,退就沒事,強壯得很呢。”怕張詩華擔心,新月手舞足蹈地活動筋骨,顯示自己健康得很。張詩華搖頭道:“不省心的家夥,也虧得少帥肯收了你這個燙手山芋。”新月早已習慣了他偶爾的嘲諷,想來假藥一案,他亦費了不少心神,後來聽說他入獄了,想必也是焦頭爛額的好一番擔心。遂她真誠地說:“勞煩張大哥擔心了。”張詩華隻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什麼都做不了,好好謝你家少帥吧。”然後便出了房門。張詩華說的最後一句話,新月聽著,竟隱隱覺著他心情不好,但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不再想了。新月這才問道:“白術呢?”周頤早知道她會問,說:“在盈月堂好著呢。”事實上,白術在警察局裡可沒有她的好待遇,被打得渾身是傷。他不願新月為彆的男人擔憂難過,便說:“這幾日避避風頭,先不要去盈月堂了,等事情解決了再去。”新月應了,又補充道:“你彆插手。”周頤答應:“我不插手。”他怎麼可能不插手?問清楚來龍去脈,又聽聞劉局長來過府上一趟,又有什麼不清楚的。假若此事是純粹的屬於新月自己的私事,她不願意他管,他不管就是了。可分明這些人是衝著他來的,怎麼可能不管。隻稍稍一想,便知道蘇桂嵐、蘇婉素和那老六爺在這當中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他給父親和蘇家麵子,不會對蘇桂嵐和蘇婉素有何動作,隻那老六爺和劉局長便該死。瞞著新月,周頤又去了一趟警察局。他對劉局長說:“給一天時間,將涉案的人都捉捕歸案。”劉局長連忙應著:“是是是。”他隻求將功補過,又想要獻殷勤:“小的這就派人去將盈月堂的封條撕下來。”周頤冷冷地說:“該怎麼罰就怎麼罰。等查清楚了,按照法例,盈月堂販賣假藥,理應閉門一個月並罰款。”劉局長剛放下的一顆心又被提起來。少帥這話分明就是在表示對馬小姐入獄一事的不滿。關於賣假藥,根據程度不同,確實是有監禁主謀的重罰,也有隻是罰款整改的輕罰。而他在事情沒查清楚之前,就用了重罰。劉局長有種天要亡他的感覺,暗地裡決定從今日起日日燒香拜佛,隻求安康順遂,不敢再要求功名利祿。警察局的行事效率還是不錯的。大範圍搜捕一番後,約莫傍晚時分,就將金牙和孫旺抓捕歸案。劉局長親自審問此案,不願意與他們囉嗦,上了重刑。他們立馬招供。原來金牙是寶藥堂的老夥計。自從上一次藥老鼠事件後,寶藥堂的名聲沒了,一蹶不振,雖然後來又重新開業,生意始終好不了。寶藥堂的胡老板懷恨在心,知道是周頤下的命令,不敢對周頤報複,便拿新月的盈月堂開刀。尋了個借口開除了金牙,暗地裡又給了他臥底的任務,就連那叫孫旺的藥材商人也是胡老板派人假扮的。於是一出大戲便這般上演了。新月隻以為是意外受騙,不曾想卻是彆人早有預謀。審訊結束,劉局長連忙來到大帥府向周頤報告情況。他來的時間正是晚餐時間,周頤正在陪著新月吃飯。他一邊聽,一邊往新月碗裡夾菜。劉局長垂下眼皮,不敢多看,在餘光裡望見周頤眼中的柔情。他暗想,若是早點看見這一幕,也就不會有早先的事端了。他又怎麼會認為新月是被少帥拋棄了呢?他暗暗歎氣,果真是命裡終須有此一劫。因著新月在,周頤並沒有對他多言,隻說“知道了”便將他打發走。等劉局長走後,周頤才說:“現下事情清楚了,就不用再多擔心了。”新月有些鬱悶:“真真是禍從天降。那胡老板,我怎麼就招他惹他了?”周頤說:“誰叫你擋了彆人的財路。你就算不做什麼,也自是有人會眼紅的。”新月雖是個聰慧的女子,到底有些單純。他亦鐘愛她的這份單純,寧願多護著些,也不願她變得精明算計。至於如何處理劉局長和老六爺,這些陰暗的事情,他更加不願讓她知曉。“好了,這事兒算掀過了,休息個把月,再重新開業便是了。”新月明白,這是最好的結果,也隻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