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被帶往一個狹窄的小房間裡。這個房間沒有開窗戶。她後來才知道,因著光線昏暗,沒有一個窗戶的緣故,這個房間被犯人們稱作“小黑屋”。守在房間門外的一個警察打開鐵門,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牆壁上的煤油燈。透過黃中帶著些許紅色的蠟燭光,新月瞧見屋裡有一套桌椅,桌子前隔了約莫兩個人的距離,又放置著一張高腳椅,椅子隔壁有一盞高高的落地燈。新月被帶到椅子上坐好,手綁在扶手上,腳綁在椅子腳上。劉局長走進來時,假惺惺地說:“馬小姐可是我們的貴客,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呢,趕緊幫她鬆綁,鬆綁。”站在她身後的經常替她鬆綁。劉局長走到她麵前,忽然打開了隔壁的落地燈。那燈是極強的白熾燈,發出強烈刺眼的白光。新月下意識地將眼睛閉起來。很快,他又將燈關掉,然後端坐在桌子後麵的椅子上,說:“馬小姐,我對你是極為禮待了,沒有用一般對待犯人的手段對待你。你看剛才那燈,我們一般審訊犯人都是拿強光直射他眼睛,不怕他不招。希望馬小姐好好配合,留點體麵,彆讓我難做。”新月冷靜地說:“我早已將前因後果敘述清楚,還有何可招的?”劉局長依舊滿臉堆著笑。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臉上的肉堆在一起,像剛出爐的叉燒包一樣。他向來在做麵子一事上力求儘善儘美。雖然如今新月的身為轉變為地下囚,但他可不是落井下石的人,絕不會說變臉就變臉。也許外人會覺得他是在虛偽地為自己辯解,可他因著這般想象,總是心安理得。他說:“這當中有許多值得思考的地方,例如,假設如你們所說,那為何偌大一個藥堂要聘請一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做工,買賣藥材時又沒有仔細驗貨?這完全不合常理。”劉局長的表情顯得意味深長,就像他早已看穿一切似的,“馬小姐,請彆當我們警察是傻瓜!”他們盈月堂雖不是什麼各地都有分號的大藥堂,可也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手段。盈月堂大部分的管事和工人都是從南蕪跟上來的。新月很是信任他們。小部分是在梅城直接招聘的。聘請的時候也需要提供住址、擔保人等證明。金牙當時便是由一個自梅城聘請的管事佟管事推薦的,說是以前曾和他一同做事的友人的兒子,在梅城本地一家醫館打過幾年雜,有點基礎,又信得過,這才請了進來。新月明白,此時說再多也無濟於事。她總算看得出來了,這劉局長沒有一絲想要幫助她的意思。於是她閉口不言。劉局長又問了幾次,得不到回應。“是否早有預謀販賣假藥?”“所謂的孫旺是假的,是不是!”“盈月堂還有沒有其他假藥?”他也不惱。反正這事兒早有定論,不過是走個過場,她說不說話都沒有關係。所以他派人將新月送回牢房裡。那錢姐倒是很關心新月。見新月被送回來了,等警察們都退出去後問:“還好吧?”新月微扯嘴角,想擠出一個笑容,才發現她看不清錢姐的相貌,錢姐自然也應該看不清她的表情。於是她提高音量,元氣十足地答道:“沒事,好著。”錢姐奇道:“你不害怕嗎?”正常來說,第一次進監獄的人都會展現出不同程度的情緒反應,有的很驚恐,有的很慌張,有的很暴躁,有的很倔強……那傻丫不就是一個怕到極致瘋癲了的例子?像她這般淡定的人,錢姐在監獄多年,還是第一次見。新月沉著冷靜地說:“是我管理不周的錯,我認,但是要讓我承認更多,絕不可能!”她不擔心自己,隻擔心白術,不知道白術是否安好?她也擔心周頤,不知周頤此去湘城是否順利,又怕他聽聞自己出了事會擔憂。忽然,傻丫又發出淒厲的笑聲,吸引了新月全部的注意力,一時間也顧不上各種擔憂。她正依靠在牆壁的一角,手舞足蹈地向著半空中揮拳。新月躊躇著想要向她靠近,可觀她精神狀態似乎正處於一種狂躁的狀態,隻好靜悄悄地移動,學她一般靠著牆壁坐著,緩慢地向她那頭移動。她似乎也察覺不到新月的靠近,仍在繼續著自己的行為。新月看準了機會,透過鐵欄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已經做好了防衛的準備,沒料到傻丫卻沒有攻擊她。新月奇了,從她的脈象看,雖然有些虛弱和營養不良,卻沒有任何問題。就在她懷疑自己學藝不精時,從傻丫手中塞來一條布條。新月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抬頭,撞進一雙清明的眸子中。這次兩人離得極近。她看清楚了傻丫的相貌,除了有點臟以外,五官十分清秀,最重要的是,她此時正神誌清楚地對她用嘴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救我!”新月默默地將她塞過來的布條緊攥著收進衣袖裡。看來,傻丫一直是在裝傻。很快就到了晚飯時間。監獄裡的晚飯很簡單,一個饅頭伴一碟蘿卜乾再加一個雞蛋就解決了。聽說獄頭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沒有雞蛋。新月一邊咀嚼著硬邦邦的冷饅頭,一邊想她應該慶幸運氣好,看來獄頭今天心情很好。晚飯後,錢姐在原地打轉著散步。錢姐對她說:“新月丫頭,我想出去是沒有指望的了,盼著你能出去後,替我去東二街看看我那小子,可憐他還在繈褓時就沒了爹,也不知道他沒了娘過得好不好。”新月不知道錢姐是犯了什麼事進的監獄,也許她是被冤枉的,也許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總歸是有著一片拳拳愛子之心。新月沒有理由不應的。她也學著錢姐的樣子消消食。她希望能夠保持良好的精神勁頭,不希望周頤回來後替她擔心。而遠在彆城的周頤,卻不得不為她擔憂。這次隨行的是羅韜,秦梭被留在梅城打點軍務。秦梭早已聽聞盈月堂的風波,因著新月並沒有受到實質上的傷害,所以他沒有往周頤那邊報告。直到下屬來報,新月小姐被抓進監獄了,秦梭這才急了起來,趕緊往湘城發電報。他此時是心急如焚。少帥臨走前交代他好好照顧新月小姐,他一時疏忽,就把人給照顧進監獄了。少帥對新月小姐這般上心,可不知道會如何懲罰他。到得第二日上班時,他仍是苦著一張臉。有相熟的衛兵過來跟他開玩笑,他冷著臉道:“去去去,小爺正煩著呢。”幾個衛兵見他煩躁得緊,也不敢再多嘴,一哄而散。周頤第二日早上天未亮就出城門,往梅城方向趕路。本來他是想悄無聲息地離去,不曾想王叔脫離了控製,精神大好,竟然早早地就起床晨練。他經過花園時少不得得與王叔噓寒問暖一番,好不容易才脫身離開。一路上他都沒有言語,隻緊緊地盯著司機,盯得司機冷汗直冒,絲毫不敢鬆懈。平日裡羅韜最好插科打諢,活躍氣氛,此時也不敢哼一聲。他默默地求上天保佑新月小姐在牢裡沒有受多少苦,否則少帥的滔天怒氣可就難以撲滅,一不小心恐會殃及池魚。他又順嘴罵了秦梭兩句。那秦小子看著精明,平時做事滴水不漏,怎就比他還心大,不靠譜呢。他偷偷瞄了兩眼周頤的神色,隨後又替秦梭祈禱起來,乖乖,秦梭這回怕是落不得好了。剛進了梅城,周頤就吩咐司機:“去警察局,快!”他素來沉著冷靜,麵對敵人臉色也從不變一丁點兒,竟然破天荒地說了個“快”字,嚇得司機一個激靈,又用力地踩了一下油門,加快了車速,飛奔向警察局。梅城的規矩,進了城以後要慢行,所幸如今天色還早,路上不多人,否則鐵定要引發交通事故。隻一會兒工夫,就到了警察局大門前。警察局門前亦有背槍的崗哨。一個穿著黑色警察製服的壯碩漢子,守在門口,一見到他下車,連忙點頭哈腰地迎上來:“是什麼風將少帥吹了過來?”周頤一聲不吭,使了個眼色。羅韜連忙上前替他發言:“少帥來找劉局長。”守門的警察說:“局長還沒上班,少帥裡麵請,我馬上找人去局長府上叫人。”周頤隻說:“帶路。”周頤等了不過半個小時,劉局長就小跑進來了。他因著體胖,才跑了一小段距離,就已汗如雨下,不停地拿著手帕擦拭額頭。周頤也不跟他囉嗦,直抒胸臆:“人呢?”劉局長的汗更多了。在來的路上他就明白壞事了。最近處理的事情中與周家有關的也不過是馬小姐一案。可他原來認為周家對其不管不顧,所以他可以隨意處理,把此事當作送給老六爺的人情。現下的光景,還有什麼不知?分明是他想岔了!劉局長此時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