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蘇婉素說的自然不會是什麼好話。周二太太蘇桂嵐今日心情好,對小輩的要求便有求必應。她派人將劉局長從會客廳請來。蘇婉素是未出閣的小姐,悄悄躲到屏風後藏匿著。劉局長對周二太太的厲害早有耳聞,遂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付。蘇桂嵐禮貌地請劉局長吃茶,劉局長端起茶杯,又放下。他剛下在會客廳等候良久,茶壺裡的水一遍又一遍地添加,再這般無節製地飲下去,可要失態往主人家的廁所跑了。劉局長在官場浮沉多年,又豈會猜不到周二太太為何請他來見上一麵,心裡著急得很,他以為是周大帥不便相見,請周二太太替他傳話。於是他直奔主題:“不知周二太太有何吩咐?”蘇桂嵐溫和地說:“吩咐不敢說,隻是聽聞劉局長來了,劉局長難得來一趟,可不能招呼不周。”劉局長以為周二太太還在和他打太極,遂直言:“府上馬小姐的案子,不知道周大帥如何看?”蘇桂嵐掩著嘴笑,雖是上了年紀,眉梢處仍是不減風情。她道:“大帥對這案子很是上心,劉局長可得好好辦才行。”劉局長此時的心情是五味雜陳。一方麵,他欣喜於大帥果然關注這案子,表現得好,升官發財不是夢,另一方麵,他又擔心要如何與老六爺交代。這乍喜乍憂的心吊在嗓子口,不知如何言語。他的嗓子乾澀,喉結上下動了兩動才說:“謹遵二太太指點。”蘇桂嵐要的就是這效果。無論她和周虎內裡關係如何僵化,在外她仍然是能代表他的臉麵。這是屬於她的體麵。與其說她是為了蘇婉素答應幫忙,不如說是因為她極愛一次又一次地驗證這一體麵。她滿意地說:“大帥是極公平公正的人,不喜彆人弄權謀私,劉局長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何可懼?”劉局長怔住了。此話怎解?難道周大帥不管不顧,希冀他秉公辦理嗎?難道傳言有誤,那馬新月並沒有那般得寵?他越想越迷糊,正要再細細詢問,蘇桂嵐卻以絹帕掩嘴,打了個嗬欠道:“上了年紀,精神便不如年輕人好了,劉局長請便,妾身招呼不周,去後堂歇一下。”又轉身吩咐道:“何媽,好好招待劉局長。”何媽躬身答應。劉局長的話梗在喉頭裡,不上不下,越發心急火燎,偏偏此時略感不適,他僵直著身體叫喚:“何媽——”“劉局長有何吩咐?”“廁所在何處?”他快要忍不住了。何媽說:“婢子帶您去。”劉局長隻好將所有問題拋諸腦後,像隻鴨子一樣夾著腿跟著何媽去了。蘇桂嵐進到裡間時,蘇婉素已經端坐在椅子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偷聽的痕跡。她嬌俏地向蘇桂嵐道謝:“謝姑姑,姑姑果然最疼我了。”蘇桂嵐教訓她:“既是想打壓那小蹄子,便全盤謀劃,仔細布局,像這般抓著個小漏洞順勢而為多半不成功。”蘇婉素自信滿滿:“姑姑,這叫天時地利人和,她注定要輸的。”她就不信,大帥會要個名聲千蒼百孔的兒媳婦。蘇桂嵐靠在貴妃椅上,半眯著眼說:“你且看吧。”又終究不忍心蘇婉素的願望落空,便開尊口指點:“派人去提點一下劉局長,賣假藥是要收監處理的,必須‘公事公辦’。”蘇婉素聞言,眼睛都亮堂了,笑得如花般燦爛。“是,姑姑。”又說周虎這頭,他散完步後,聽張管家說劉局長來了又走了,隻是“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他也有耳聞新月的藥堂出了事,他倒不是不管,隻是相信年熙和新月能夠解決這些小事,若是解決不了自有他出手的地方,畢竟他是長輩,小輩的事情可沒有事事插手的道理。此後劉局長如何行事便這般陰差陽錯的定了下來。他將事情在腦海裡又過了一遍,驟然覺得想通了關節,肯定是年少帥玩膩了那馬新月,大帥本就不喜歡那女人,正好趁這個機會清理門戶。於是,劉局長親自帶領小分隊抓人,屁顛屁顛地去盈月堂。新月和白術被認定是賣假藥的主謀,被收監了。新月是何人?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個鄉野丫頭,如今又犯了事,被大帥府拋棄,自然不會對她有所客氣。幾個人一進盈月堂,已經如狼似虎一般欺上來,不由分說,將她推攘了出去。白術正在和她商議要事,又驚又怒,想要掰開他們鉗著新月的手指,卻一同被推攘出去。推攘之間,新月被警棍敲中後腦勺,暈了過去。忍冬急得心火直燒,嘴角長了幾個白泡。她去敲大帥府的門,可如今周頤不在,蘇桂嵐和蘇婉文當家,又怎麼會讓她見到大帥,給新月機會翻盤?她被打了出來,又去找張詩華。張詩華聽後,眉頭一皺,覺得此事並不簡單。此事的前因後果他知道,按照常理來推斷,警察局至少應該給麵子周家,不會這般大張旗鼓行事。他有心為新月奔走,卻奈何有心無力,對忍冬說道:“我……畢竟隻是個醫生,儘力而為吧。”他從來都以自己不慕名利而自傲,所以隻想當個閒人,隻想當個醫者,遊離在權力中心以外,既不諂媚巴結,也不阿諛奉承,落得兩袖清風。他第一次後悔沒有結交一些權貴,如今連一點忙也幫不上。忍冬失望地離去,又回到大帥府門口候著。她不敢再敲門,隻是堅定地等著。她相信,等年少帥回來了,一定會有辦法的。牢房裡,新月腦後一陣劇痛。她輕輕哼了一聲,痛醒過來。隻聽旁邊有嘻嘻哈哈的歡笑聲,她在恍惚之間以為還在家中,等五感回來後,聞得一陣酸臭的腐朽味,才忽地憶起自己被警察局的人捉走了。她痛苦地直起身子,摸到鐵欄杆,移動身子靠過去,眼睛緩慢睜開,眼前是一片昏暗的景致,三麵都是鐵欄杆,隻右邊是牆,在牆的最高處開了一個很小的窗。光線從那兒漏進來。鐵欄杆圍合的地方是屬於她的天地,地上鋪著許多茅草,一張鐵床擺在牆邊,上麵有一床不知道是灰色還是因為臟而顯黑的被子。“啊——”忽然一聲極其響亮尖銳的大喊在她耳邊響起。新月被狠狠地嚇了一跳,心臟撲通撲通直跳,耳蝸裡是連綿不斷的嗡鳴聲。然後又傳來新月在昏迷中聽到的嬉笑聲。新月摸索著移動,直到背靠牆才轉眼往剛才坐著的位置上望去。隻見一個女人,眼窩處塗滿白色,兩邊臉頰上了極濃重的大紅色,頭發亂糟糟的,胡亂插著一些稻草,張著血盆大嘴在對著笑。新月又被嚇了一次,當場愣住,久久不能有所反應。等她回過神來後,才發現四周黑暗中,有許多雙亮晶晶的眼睛在盯著她,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對麵牢房的女人,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虎背熊腰,十分壯碩,看得出不是個容易招惹的人。她對新月喊道:“新來的,你犯了什麼事?”四周太過嘈雜,新月沒聽清楚。她大吼一聲,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等她再說一次,新月才聽得清楚她在講什麼。“我是被冤枉的。”新月很冷靜地回答。她嗤笑:“進得來的,誰不是一開始喊冤枉。”四周的女犯人用笑聲應和她,一同嘲笑新月。“天長日久了,冤枉的也就不敢冤枉了。”雖然她用一副嘲諷的語氣說話,可是新月卻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無奈、委屈和算了。新月問道:“大姐怎麼稱呼?”“我?”她說:“你喚我一聲錢姐好了。”新月又指著剛才嚇她的女犯人問道:“錢姐?她——是?”錢姐不以為意道:“她?她就一傻子,病傻了,不用理她!”那個被錢姐稱呼為傻子的女人仿佛聽不見錢姐說的話一般,仍舊嘻嘻直笑。錢姐忽然大聲喚她:“傻丫,學狗叫。”傻丫,應該就是指那個嚇唬她,又被她稱為傻子的女人,竟然像狗一般蹲下來,“汪汪汪”地叫了起來,還把地上的稻草拚命地往嘴裡塞。新月急了,顧不得害怕她,移過去,把手伸過去監獄那頭,想幫她把稻草扒拉出來。不曾料想傻丫像是認為有人要搶她的“食物”一般,竟然揮舞著手腳。她的指甲應是許久未曾修剪了,極長且鋒利,拉扯著新月的手,在她手上劃出了幾道血痕。新月吃痛,下意識地把手伸了回來,又忍不住伸過去繼續和她拉扯。這稻草若是真的吃了下去,不生病才怪!周圍的女犯人,有的在看好戲,有的勸說她彆管了,一時間,監獄裡又吵吵鬨鬨的。正在這時候,關押的大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警察走了進來,打開的新月的牢房,對新月說:“馬新月,局長要親自審問你,你給我安分點,否則要你好看!”說著,用警棍在她的肩膀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新月被敲倒在地,然後被拉扯著頭發起身,頭皮一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