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術的陪伴下,新月去到警察局。因著案件牽涉到兩位城裡的名人,遂她被迎進了貴賓室,由警察局劉局長親自接待。劉局長長相溫和敦厚,笑容像肉包子一樣圓潤。他笑著和新月寒暄,閉口不提案件的事情,新月幾次想提起話題,都被他岔開了話題。新月隻好耐著性子與他周旋。劉局長心裡也苦哈哈的,這是一個多大的燙手山芋。他得罪不起老六爺,更加得罪不起周家。他心裡有把秤杆,按照年少帥對這位新月小姐的愛護,她隻要吹吹枕頭風,年少帥再往他的上級遞句話,他頭上的官帽就可以換人戴了。所以他也不敢對這案子多作評判,派人去請了老六爺過來,隻求他們能大和解最好,若是鬨起來,他也沒說什麼錯話就是了。對於外人來說,新月始終是周頤的附屬品。她一直厭惡的就是這樣的印象,卻又隻能徒生無力感。她透過窗戶望向外間的辦事廳。一個穿著西洋紅絨裙的夫人在奴仆的陪同下,高傲地端坐著,穿著深綠色警察服的年輕人在一旁點頭哈腰。她正對麵站著一個茫然無措、眼睛哭腫了的小姑娘。小姑娘穿著布滿補丁的棉布衣服,瑟瑟發抖。年輕的警察時不時抬頭對小姑娘指指點點,抬頭間臉色迅速轉換成凶神惡煞。 她聽不真切,隱隱約約聽得一些,大約是小姑娘走在路上時沒注意,衝撞到這位貴夫人了。老六爺倨傲地從門外走進來。明明天冷得很,他手上卻常年拿著一把扇子,搖搖晃晃,自恃上層貴族的臉麵何其相像。劉局長連忙走出去相迎。老六爺大搖大擺地晃進貴賓室,見到新月,便忍不住刺上幾句:“這馬大夫怎的這麼大禮,早早地來候著咱家?”新月從未與他相識,他亦與她無仇無怨,若問為何針對她,便隻怪她是周頤的心上人,周家難得的弱點。他倒要看看,看不上他的周家父子,會不會為她出頭。新月壓住不忿的白術,恭敬地向他問好:“老六爺好!”雖然老六爺說話的態度倨傲,但到底是長輩,再說他是此事的受害者,態度再不好,他們也理虧,雖得受著。新月將事情的經過細細說來。劉局長聽了,一拍大腿,高興極了:“既是小人陷害,那我立刻派人將那金什麼的和姓孫的商人捉拿歸案,這事就了斷了。”這事兒鬨得滿城風雲,流言他壓都壓不住,大帥肯定有耳聞,可大帥沒有指示,說不得就是在等著他好好辦事。他也知道年少帥不在城裡,最好是能夠在年少帥回城之前將事情解決,說不得少帥一高興,他還能再往上升一升,發個小財。老六爺卻是與他心思相反,偏不願這麼簡單地將事情掀過去,“你說是小人構陷就是小人構陷?我怎麼知道不是你們出了事就把臟水往一個小工人身上潑,可憐這小工人無辜當了無良雇主的替罪羔羊!還有那說是姓孫的商人,誰知道是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白術是再不能忍,說:“老六爺此言差矣,此事是真是假,待劉局長把人捉來一審便知,何故非要將咱們藥堂說得這麼不堪入耳!”是,老六爺是假藥的受害者,可他何必勞師動眾,在大庭廣眾之下非要坐實了盈月堂賣假藥?如今他們將害了他的人揪出來,他又處處反駁,就像非要他們承認他們是故意賣假藥的黑心藥堂一般。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要知道醫館藥堂賣的是藥,做的是良心生意,失去了信譽,等同於失去了生存的空間,他這是要置盈月堂於死地不可,何其陰毒的心思!新月也微微皺眉,卻也知道爭辯無益,便說道:“白管事不必多言,公道自在人心,一切全靠劉局長了,小女子靜待佳音,相信劉局長定能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她分彆向劉局長和老六爺行禮,爾後退出房間。老六爺仍是笑嗬嗬地坐在椅子上,劉局長起身相送。出了警察局,白術是越想越生氣,“小姐怎麼就這樣走了呢,我非得跟他理論一番不可。”新月說:“你跟他理論又有何用?這事說到底是我們出了岔子,才讓彆人有可乘之機,老六爺最多也就是揪著我們不放罷了,卻也沒有更壞的心眼,現今最重要的還是得收拾殘局。”白術納悶道:“我們又沒有人手可以派去捉拿金牙和孫旺。”“那一批假的三七,肯定不會隻給了老六爺用,回去查看自那批三七使用開始店裡開出的所有藥方,將新的三七送上,再奉上一些錢銀,權當賠罪。”白術一拍腦袋:“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二人回了藥堂,召集了所有的管事和坐堂大夫,一個一個病人親自去送藥。警察局裡頭,雖是冬日,劉局長卻是坐立難安,冷汗直冒,需知老六爺的要求,他是萬萬不敢答應。老六爺說:“捉拿那娘們說的那兩個人,事關重大,劉局長可得仔細找,慢慢捉。”他微笑著將“慢慢”二字拖得極長。這不是在難為他嗎?劉局長苦哈哈地打太極,推推搡搡的就是不敢應。老六爺也不管他是否真的答應,反正他話就放這兒了,他這個警察局長看著辦就是了。臨走時,老六爺丟下一句話:“孫河部長可是我的老友了。他下個月路過梅城,會來拜訪咱家。”劉局長更是如坐針氈。孫河部長對他有知遇之恩,便是他舉薦他來梅城擔任警察局長的。劉局長心道,這可不能怪我了。再好的前程也還得拚一下,不比如今的安穩實在。他恭恭敬敬地送老六爺出門:“老六爺慢走,小的心裡明白,勞駕您替我向孫河部長問好。”老六爺哼著曲兒,飄飄忽忽地遠去。這梅城,除了那對不識相的父子,還有誰不給他麵子。不給他麵子是嗎?他就得要他們好看!又恰好那娘們與素素有仇,他樂得拿那娘們開刀,讓素素開心開心。新月一直認為警察局是明辨是非、公正嚴明的地方,自是不會想到這些灰暗的地方去。她一心撲在糾正錯誤之上。好在那批假三七用的並不多,便出了老六爺這攤事兒,所以受害者並不多。她親自去道歉,說明事情的經過,大多人家都相信她,接受了她的道歉,少數不肯輕易罷休的也經不住她一再誠懇地道歉,也不好再苦苦糾纏。這事兒就這般掀過一頁新的篇章。一日的周居勞頓之後,夜色已是十分深,她想著周頤既是不在家,乾脆就回盈月堂休息。不曾想,卻因此錯過了上門拜訪的劉局長。因著老六爺的交代,劉局長今日並沒有大派人手去捉拿嫌疑人,隻是吩咐當值的巡警在路上隨意問一些話。可他到底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想要來大帥府探一探周大帥的口風。劉局長被迎進會客廳,仆役奉上茶水點心,招待周到,言周大帥晚飯後正在散步,不便打擾,請他稍安勿躁。他自是不敢有任何意見,坐著等候。恰好蘇婉素今日又上門與家姐閒聊。蘇婉文留她吃完飯後再走。她路過回廊時見仆役捧著點心熱茶往會客廳的方向去,隨口問道:“今日府上有客人?”蘇婉素往常時時來訪,仆役自是知曉她的身份,不敢不應:“警察局的劉局長來拜訪大帥。”她聽後,心裡一個咯噔,壞了。她是知道老六爺往警察局遞了話,馬新月這案子可有得她磨了。不曾想這劉局長竟然打著左右逢迎的算盤,蘇婉素冷笑一聲,眼珠子咕嚕一轉,有了主意。她轉身往周二太太的屋裡走去。進了屋,周二太太正在把玩著娘家親侄子送來的新奇玩意兒——一個萬花筒,見蘇婉素來了,向她招手:“怎麼又折回來了?”婉素下午三點鐘左右來的,先來拜見她,小坐了一會兒,剛才要走之前也來告辭了。“回來得正好,婉素來,信哥兒送來的,這小玩意兒花花綠綠的,有趣,有趣,過來瞧瞧。”蘇婉素笑臉相迎到:“信哥哥送來的,自然是極好的。信哥哥孝順,真心心疼姑媽!”周二太太自是樂嗬嗬的。親兒子還在生時,便是一副老成持重的相貌,雖也溫順,不敢忤逆,但也不親近。她是既愛他的上進,又怨他的疏離。她親大哥的侄子蘇康信就不同了,左一個姑媽又一個姑媽的親親密密,時常讓仆役捎帶一些新鮮物件給她,又時時來探望她,說一些外間的新鮮事給她聽。她像多了個孝順兒子般,對他又愛又寵,有顥兒一份的,就有信哥兒一份。顥兒去世後,她更是倚賴信哥兒了。她不信任信哥兒,難道還能信任周頤那小子嗎?所以她聽見彆人稱讚信哥兒,便如稱讚自己親兒子那般開心安慰。蘇婉素當然知道周二太太的這份心思,所以也總是順著她的心思說話。她像第一次見到萬花筒一樣接過手來把玩一陣,驚歎連連,又數次讚美蘇康信的孝心,爾後才湊近周二太太耳邊,這般那般說了一通。周二太太沉吟了一陣子,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