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黑夜,一樣的圓月之下,同樣的,周頤也在想著新月。白日裡,他以恭賀王叔入主湘城的名義來到王家,王家的衛兵不敢不相迎,奇怪的是竟沒有一個王家的正主出來對話。籠罩在王家大宅的陰鬱氣氛不對勁。他坐在大廳中許久都沒有人帶路去探望王叔叔。幾個衛兵肅穆地佇立在屋內,來換茶的丫鬟謹小慎微,微汗。他帶來的衛兵也被這詭異的氣氛逼出了緊張感。羅韜甚至按住腰間的配槍。周頤耐心等待了許久,才有一個叫翁四的人來回話,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外乎主人在忙,實在沒空招待,您不如請回。周頤當即不與他廢話,掏出槍打中他的右肩。廳裡立時陷入交火狀態,周頤一路打進正院。一路上四麵埋伏,他好不容易見到王四小姐曉晴。王四小姐躲在一個旮旯處,誰都沒有注意到她。他在猛烈的交戰中瞥見她。周頤幾年前曾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當時在蒙城,他受邀參加一個宴會。她正要從外麵進來,主人家介紹道這是王統帥的四千金,來蒙城遊玩。當時的她稚氣未脫,他遵循社交禮儀曾邀請她共舞一曲。她羞澀應允,跳舞時好幾次踩到了他的腳,羞愧地道歉。那一曲後,他在不曾在宴會上見到她的身影。想來是覺得丟了大家閨秀的臉麵,無顏麵對。他當時去蒙城是要執行秘密任務的,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了。當然那時的任務完滿結束,他離開蒙城後,也不曾再與王家的任何人見麵。如今的她比之當時又更似扶風弱柳,眼眉間皆是憂愁。她急切地向他招手。周頤找準機會往她隱蔽的地方移動。王曉晴說:“少帥可還認得我,我是王世聰的小女兒。”她股不上直呼父親名諱的大不敬,急切地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周頤應道:“當然記得,王四小姐。”王曉晴鬆了一口氣,說:爹爹病重,二哥和三哥爭鬥起來,大姐和大姐夫站在二哥那頭,將爹爹軟禁在普鬆院裡。”王曉晴長話短說,周頤很快就明白如今王家的局勢。王叔統共生了四個兒女。大女兒王曉霞較後頭的孩子都年長,嫁給了南京政府經濟部孫部長的小兒子孫桃,羽翼豐滿,與王叔的二兒子王曉墨都是正室夫人所出,一條心不奇怪。王叔的三兒子王曉蔭是三房姨太太所出,最聰明也最得王叔的歡心。因著王曉蔭的聰慧與才能,也因著王叔對他的偏心,王叔頗有廢長立幼,扶持幼子接位的想法。也勿怪乎王曉霞與王曉墨會聯合造反,企圖一舉拿下大位。王曉晴最後說:“三哥被趕到城西以外的山林,駐軍在林中。”這也是王叔為什麼會來信求救的原因。他不願意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短兵交接,自己卻已無力回天,想到多年前換命的兄弟就在隔壁,所以派心腹去信求救。周頤承諾說:“四小姐且放寬心,我周頤定能保護王叔安全的。”他向天空發射一枚信號彈。因著王叔是個勇冠天下的一軍統帥,如此有能力又有威望的人居然向父親求救,定是有著難言之隱,遂周頤在進城之時已然留有一手,準備好埋伏的兵馬,若是安穩妥當自然最好,像如今這般危機重重,正是動用伏兵之時。同在大宅裡的叛兵很快通過信號彈發現了他們的位置。周頤保護著王曉晴迅速轉移藏匿的地點。當他們來到普鬆院時,院內傳來激烈的打鬥聲響。原來不僅叛兵和周頤準備的伏兵望見信號彈。在普鬆院內,對王叔忠心耿耿的軍官也看見了,號令起來一同反抗。周頤讓王曉晴躲好,他瞅準機會躍入戰場之中。這樣一番裡應外合以後,叛軍勢力敗下陣來,餘下的叛兵見勢不對,紛紛繳械投降。王曉晴急著去看親爹的安危。自王世聰被軟禁以後,她已許久不曾見到爹爹了。周頤留下羅韜收拾殘局。他親自帶一隊兵馬,加上王世聰的一隊舊部自動請纓,兩隊兵馬一同前去城西接應王曉蔭。城中布滿兵力,有不少不敢反抗王曉墨的兵官是迫於無奈才追隨他,如今紛紛揭竿起義,響應從山林中回歸的王曉蔭。畢竟眾人皆心知肚明王世聰心儀的接班人是王曉蔭。對於他們來說,他們效忠的是王世聰,王世聰選定的繼承人便是他們理所應當追隨的下一任統領。已是民國世界,沒有陳腐的立長立嫡,賢能者居上才是正道。周頤作為一個協助者,強出頭不是他的本意,於是他很快就功成身退,將王家的家務事交由他們自己處理。他們如何處置王曉霞王曉墨兩姐弟,與他無關。他謹記父親的吩咐:見到王叔,傳達他的問候。普鬆院裡好一陣忙碌,醫生軍官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等到周頤見到王世聰時,王世聰已顯露出疲態。他本就處於重病之中,湘城戰役中受了重傷,外傷易好,內傷難愈,病情反反複複,王世聰近花甲之年的身軀,再老當益壯也頂受不住這般消耗。他十分感激周虎仍惦念著多年的兄弟之情,也感動於周頤的挺身而出,另一方麵他又十分看好周頤的前途無量。再看自家女兒,自從周頤進屋裡後展露出來的小女兒嬌態,當爹的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便動了心思,打起精神來,一口一個世侄叫得親熱暢快,務求結交上這門好親事。周頤無心於此,歸家心切。待得王世聰開始與他拉起家常時,便起了回梅城的心思,想來王叔這般有精神勁頭,身子當是不錯,父親那頭有個好交代了。王世聰想方設法想要增加周頤與王曉晴的相處機會,以夜已深,城門已落鎖為借口,非要將周頤留在家中過夜。城門確實已關閉,但是王世聰也確實可以傳達軍令開城門讓周頤離開,可他打定主意要留下周頤,自是不會主動提起這一茬。周頤也不好要求彆人因他而破例,便隻好留在王府過夜,明日一早再啟程歸家。周頤安頓好自家衛兵,簡單洗漱後,躺在床上。他有個習慣,吾日三省吾身,每日夜裡都會反省白日裡頭所做的決定,所下的命令,務求精益求精,做得更好。可今日在回憶白天的事務時,卻止不住對新月的思念。他還不知道如今梅城發生的巨大變化。就在想念新月中,他也逐漸入睡。第二日早晨,忍冬叫醒的新月。她一邊伺候新月起床,一邊絮絮叨叨:“小姐為什麼不讓我跟著去大帥府呢?那兒的丫頭哪裡有我伺候得好。”末了,語氣中竟帶著些許醋意。新月聽著這熟悉的念叨聲,不免覺得又懷念又好笑。她自是知道忍冬對她的好。這麼多年的陪伴,她也早已不止將忍冬當成一個貼身丫鬟,而是當作自家妹妹看待。新月愛憐地說:“你呀,可不能當死我一輩子的丫鬟,我是為你好,才將你留在盈月堂,不準你跟著去大帥府。”忍冬不解,倔著腦袋說:“我怎麼就不能當小姐一輩子的丫鬟,小姐這哪裡是為我好,分明是拿我命呀!”她從小伺候新月,這輩子也隻會個伺候人的行當,新月不要她當丫鬟,她還能去哪兒?她開始心慌意亂起來。忍冬正在幫新月梳頭,一不小心將梳齒重重地插進新月的頭發間。新月吃痛地叫喊了一聲,然後將忍冬拉到麵前,打趣道:“我的好忍冬,我哪裡敢不要你,你可彆急著殺人滅口。”怕她想岔了,新月認認真真解釋道:“我是真心為你好。你雖小我兩歲,可也早已到了適婚的年歲了。大帥府裡不是衛兵就是下人。我不願意你嫁給衛兵,日日夜夜憂心丈夫的安危,也不願意你嫁給個下人,世代為仆。想來想去,你在盈月堂尋個上進的小夥子,日後出府安家,小夫妻好好過日子才是最妥當的。”她是真心為忍冬著想。嫁個衛兵當然比嫁個工人地位更高一些,可像她現在,周頤帶兵出城了,她便止不住地擔憂,就怕他出了什麼危險。軍人的榮華富貴可得是用性命來交換的。她喜歡上了周頤,無路可退,但是忍冬有得選擇,她絕對可以選擇更安穩一些的未來。任何姑娘家聽到與自己婚事有關的事情,都免不了感到難為情。忍冬哪裡知道新月忽然會提起這話茬,而且這般為她的婚事憂心,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更覺嬌羞。“小姐真是的,忍冬不嫁!”新月心思玲瓏剔透,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情,哪有她不知曉的道理?“真的不嫁?那白大哥可慘了,這輩子都討不到老婆咯!”忍冬被戳破了與白術的曖昧情愫,慌慌張張地想逃離這份羞澀,“哎呀,我去廚房看看早膳好了沒。”新月衝著門口喊道:“忍冬我的頭還沒梳好呢?”忍冬回頭喊道:“哼,小姐又不需要我伺候,自己梳!”新月好笑地搖搖頭,對著鏡子打起精神來,今日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