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堂被查封了。當日鬨出那樣大的假藥風波,在眾目睽睽之下,呂長官也就隻好公事公辦。末了,他悄悄對新月說:“這事兒要鬨大很容易,像今日這般,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很容易,端看馬小姐您的態度了,私下裡和老六爺解決是最恰當的,他那邊鬆口了,小的這邊才好辦。”盈月堂的前門貼上了封條,新月自後門進了後院。此時此刻,正坐在賬房裡,一言不發,思索對策。白術也在。白術說:“可惜了少帥不在城中,不然哪裡輪得到小人猖狂囂張!”也許老六爺是得理不饒人,故意將事情鬨大的,可若是他們這頭一點問題都沒有,又怎麼會讓人有可乘之機呢,總歸還是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白術又說:“小姐不如發個電報去問問少帥有何解決的辦法?”新月說道:“盈月堂是我自己的生意,什麼事都讓他幫我解決,算什麼樣子?”“當務之急是要查出這批有問題的藥是從何而來,由何人經手。”新月說,“我如今信得過的人隻有白大哥一人,三七消耗大,這一批有問題的藥不可能超過半年,勞煩白大哥將半年內的進貨和製藥記錄找出來,我們一點一點地查對,務必找到出問題的地方。”白術快手快腳地將半年以內的記錄翻出來,足足有三大摞。這一查,便至夜深人靜了。另一頭,蘇婉素聽說了盈月堂被查封的事情,許久不來周家的她,得意洋洋地來拜訪姑姑和家姐。“可惜了馬小姐竟然不在,想必是手忙腳亂,沒有空回來了。”蘇婉素不無遺憾地說。她是很遺憾,竟沒法子親眼目睹她的失意惆悵。她十分厭惡馬新月那副女人當自強的模樣,隱隱之中竟是看不起她們這些名門閨秀。蘇婉文則是有另外的想法:“此番她的聲譽受損,真怕連累了我們周家的名聲。”周二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無需往她臉上貼金。她隻是寄居在我們家的客人,訂婚了嗎?登報昭告天下了嗎?大帥可從未給過她家下過聘。”“且說她也沒有長輩可替她說親的了。”周二太太麵上慈眉善目,可算得上是佛口蛇心了。周二太太又親切地問蘇婉素:“素素可仍願意嫁予頤兒?”蘇婉素略微遲疑,沒有應聲。周頤是她自年少起便做的美夢。他是她夢裡偉岸高大的英雄,唯一的英雄。她很清楚周頤從未說過要娶她。坊間的傳言都時家裡放出去的。可是她一直覺得自己能等,且他從未表現出對任何女子的關注。馬新月的出現對她來說是一個打擊。原來清冷如他,也能夠為了一個人費儘心思,也能為了一個人收起自己的保護屏障。她疑惑過,悲傷過,憤怒過,跌宕起伏的心情卻在見到他的瞬間化為灰燼,餘下的隻有忐忑。她的少女心思,她的自尊被他一巴掌打散。但是要是還問她要不要嫁給他,隻要有一絲機會,她都會說:“要!”周二太太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比起蘇婉文,她更喜歡蘇婉素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蘇婉素向來將野心和欲望寫在臉上,並且毫不掩飾地勇往直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才像他們蘇家人。周二太太說:“你放心等著出嫁吧,我有辦法的。”雖然說沒能奚落馬新月兩句,但是得到姑姑的承諾,這一趟不算白來,蘇婉素心滿意足地回家。一日中得到兩個好消息,這晚夜裡,她能睡個好覺。而盈月堂裡,新月挑燈夜戰,不能歇息。白術說:“小姐回屋裡歇息,剩下的等我來吧。”新月已經哈欠連連了,但是怎麼能將自己的工作丟給彆人呢,“沒事的,白大哥能熬的,我也能熬。”她似個妹妹對哥哥撒嬌一般說道:“白大哥彆再將我當成個小女娃了。”經曆了多事之秋,白術在陳家多年,熟悉的人或死或走,隻餘下新月一個姑娘家,又來到這異鄉之地,總不免將自己的心情投射在她身上,總是怕她會悲傷,會傷痛,會走不出來。原來她比他想象中的堅強。坐在桌後的她,仔細地翻閱著賬本,時不時提筆做下印記。他不免感歎道:“是啊,你都長成了個大姑娘,成了我的東家了。”品味到白術語中的酸澀,新月俏皮地眨眼:“我長得再大,也是那個跟在白哥哥身後的雙辮丫頭呀!”一時間,驅散了白術的傷春悲秋,他笑道:“是是是,雙辮東家,趕緊找吧,早些找到,且早些休息。”他話音未落,新月就驚喜道:“找到了。”爾後變得臉色凝重起來。“怎麼了?”新月指著賬本說:“半年來,統共進了四批三七,其中三批照舊買的是葛大爺的貨,最後一批卻是磨好的三七粉,從一個叫孫旺的商人那兒進的貨。”她抬眼望向白術,“而且上頭有你批準的簽名和印章。”白術接過賬本,看了好一會兒,說道:“確實是我簽的名。”他回憶道:“莊管事說製藥的人手不夠,三叔摔斷了腿,肖灣的娘親病了需要人照顧,小柳回鄉下娶媳婦了,得下個月才出省城。他聽聞城裡來了個大藥材商人,有現成的三七粉賣,不需要另外指派人手,所以便想著這一回現買著現成的三七粉來用。”他一拍大腿,懊惱道:“我怎麼就忘了這茬子呢?”新月問:“白大哥認為這莊管事可信得過?”白術肯定地點頭:“自是信得過的。我曾聽老爺說過,莊管事年輕的時候和老爺一同上山采藥,被有劇毒的眼鏡蛇咬了,是老爺不顧生命危險幫他將毒素吸出來,又將他背下山,才救了莊管事一命。莊管事娶兒媳婦的時候,是老爺夫人一手包辦的,如今他那小子還守在陳家看老宅。陳家對他有情有義,他也不是會恩將仇報的人。”新月明白,但還是說:“既然白大哥信得過他,我也信得過他,白大哥且派人將莊管事叫來,也好知道那叫孫旺的商人是什麼底細。”白術去吩咐下人。既是查出了些許蛛絲馬跡,趁著等莊管事的間隙,新月吩咐擺飯。正好二人吃完飯的時間,莊管事來了。莊管事並不知曉喚他來所謂何事,但是今日藥堂裡才發生了大事,又這麼晚傳喚他來,想必是與今早的禍事有關。他已是不惑之年,在南蕪素有威望,憑借著對陳家的忠誠才認這表小姐為東家,不願意老東家的心血付諸東流。老東家以前便常言道,他們是生意人,也是個大夫,做的是良心生意,全憑誠信二字,如今陳家百年招牌毀於一旦,他也是十分火急火燎的。於是他急切地問道:“小姐可是查出了什麼?”新月說:“莊叔彆著急,我請白管事向您解釋。”白術將查出來的問題與他細說。他聽後,沉吟片刻說道:“小姐若是懷疑老夫……”新月顧不上禮儀,著急地說明:“莊恕切勿誤會,我們便是不懷疑您,才請您過來商議的。”莊管事當下明了,也感激新月的信任,恭敬地問:“小姐想知道何事?老夫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新月要的就是他的坦誠。她問道:“請莊叔細細回憶一下,當日緣何會向孫旺這個商人買三七粉,你所知道的孫旺又是哪裡人?”莊管事仔細想了一會兒,說:“那幾日可真是手忙腳亂。小柳先是請了假回鄉下娶媳婦,肖灣的娘親病了多時,一直以來是他媳婦照料的,不曾想他媳婦的親娘也病了,在城外,他媳婦出城去照料了。肖灣隻好請假親自照顧他娘。不巧,三叔拿藥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真是禍不單行。”“三七粉告罄,可沒有人手去采購和磨粉。這時候金牙那小子說他以前的老東家經常跟一個叫孫旺的藥材商人買藥,說他的三七粉是上品。我讓他帶路,去看了一下,確實是上好的三七粉,價格隻比新鮮的三七每斤貴了三分錢,著人工費都不止了。所以我跟白術商量了一下,就買了。”莊管事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好你個金牙,他今日沒來做工,難道是早就知道會有今日之事,莫不是設好了圈套,請君入甕?”新月和白術也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新月歎道:“樹大招風,再嚴密的管理也止不住有心人的惦念。當務之急是將金牙和孫旺找出來,也好給老六爺和警察局一個交代。”白術安慰道:“起碼知道了那顆老鼠屎是誰,膽敢陷害我們盈月堂,有他好看的!”夜已深,今夜新月便在盈月堂歇下,不回去大帥府了。回到房間洗漱一番後,新月躺在床榻上,深深的眷念湧上心頭。她不免想,若是周頤在就好了,能夠給她一個擁抱也好。就在這無儘的思念中,她沉入夢鄉,明天還有得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