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病房中的患者全部痊愈,剩下的便是醫護人員等待檢查,確認沒事便能離開了。一大早,周頤便在醫院大堂等候著。新月從住院部走到大堂,一眼便能看見他威風凜凜地坐在椅子上。“走了。”周頤插起右臂,新月很自然地挽上去。跟隨著周頤的衛兵早已習慣這一場麵,倒是在一旁的醫務人員驚訝地大張著嘴巴,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他們早已聽聞年少帥身旁有著一個麗人出入陪同,但他們這半個月以來一直馬姑娘馬姑娘地稱呼,並不知曉這名主動加入,不懼怕傳染的戰友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新月小姐。臨走以前,新月在走廊的拐彎處望見張詩華的身影,她微微一笑,俏皮地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健康得很,一點事兒都沒有。張詩華安心地隱匿了身影。新月在梅城的名氣越來越大,許多夫人小姐慕名求醫。因著男女大防的陳舊觀念,即便是換了一番民國天地,依然有許多女性因著諱疾忌醫延誤了病情甚至喪命。起初來尋她治病的都是請她治療婦科問題,後來,漸漸地也有一些患有疑難雜症的女性來請她醫治。 新月並不像一個想要賺錢的賣藥商人,她不僅醫治官夫人富小姐,對於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是一視同仁,皆是要排隊掛號。新月信奉醫者眼中並無特權。許多百姓從兒善堂那處得知新月開了盈月堂,並且免費替窮人看病,不收診金,隻收取恰當的藥費。很快的,盈月堂前門庭若市,搶了不少其他醫館的生意。自然也有不少人眼紅,視她為眼中釘。這夜,周頤從軍營回到家中,問:“小姐回來了沒?”藥堂的患者多,而她又醉心於專研醫術,竟比他這個少帥還忙上數分。張管家答道:“新月小姐尚未回來。”周頤一隻腳正要跨過門檻,又退了出去,“備車,去盈月堂。”今日周三,她應該是在盈月堂。要是他不去接她,不曉得拖到多晚才記起要吃晚飯。周頤到達盈月堂時,果不其然,見她仍舊守在診桌後。白術見他來了,對新月說:“已經這般晚了,小姐趕緊回去歇息吧,剩下的病患交給其他大夫就好。”新月抬頭,見到周頤來了,知道他是來捉她去吃飯的,隻好乖乖地站起來,讓出診桌。難得輕鬆的一個晚上,他提議去外麵餐廳吃飯。新月想了想,說:“我們去小吃街逛逛吧?”“小吃街?”“來看病的阿姨告訴我的,”新月取笑道,“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大忙人鐵定不知道。”周頤挑眉,說道:“不就是福永街嗎?有什麼不知道的。”他小時候也曾經跟著丫鬟小廝偷偷跑出府外,走街串巷,隻是後來再也不曾有過這般肆意的歲月了。是一段讓他十分快樂的回憶。“那就走吧。”周頤帶頭走出去。新月跟上,走了一段路後,問道:“這前頭可是裁縫店,你可認得路?”周頤指了一指身上的軍服道:“我穿著這一身軍裝,再帶著一群人,可不嚇壞了老百姓?”新月不由得對他的思慮周到大加讚賞。周頤換了一身靛藍色長袍,霎時間從一個英氣威武的軍人變成一個風度翩翩的書生模樣。幾個衛兵同樣換上了粗布衣服。福永街是舊時的市集,因著許多小攤販推小車來賣自己的拿手貨色,所以又被親切地稱作小吃街。七點鐘的光景,通往福永街的橋頭熱鬨非凡,漫是人聲市聲。橋的兩側有茶館、飯鋪、估衣攤,再往裡頭深入有販賣花鳥魚蟲的市集,在正當中穿插著琳琅滿目的小食攤子,還有各種行走江湖的賣藝人。熱熱鬨鬨,興興旺旺。周頤將新月護在懷中,撥開人群,一點一點地融入亮堂夜色之中。這邊的小食又與南蕪有所不同,她最喜那一碗香噴噴的潑油豆腐,濃重的蔥油味竟然沒有掩蓋住豆子的香甜,還有那可愛的肉丸子,摻和著冬菇荸薺,爽口彈牙。還有糖葫蘆、糖冬瓜、糖蓮子……周頤不喜甜食,但隻要是她送到嘴邊,都會皺著咽下去。“我有種在欺負你的感覺。”周頤無奈道:“除了你,還有誰敢逼迫我?”他輕輕掃一下她的鼻尖,“彆得了便宜還賣乖。”“還要吃嗎?”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大包小包的油紙袋。新月偷偷摸一摸自己突出的小肚腩,打哈哈道:“不吃了,不吃了。”這短時間以來,她一直都在忙東忙西的,許久未曾這樣放鬆了。“那就回家吧。”兩人一邊往外走一邊逛新鮮玩意兒。忽然,新月聽到後頭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回頭一看,原來是曾經來盈月堂看病的林大娘。“林大娘,你好,腿腳好些了嗎?小月還好嗎?”新月關心道。林大娘上山砍柴的時候摔斷了腿,一連半個月,她兒媳婦背著她來治病。小月就是她的兒媳婦。“馬大夫的醫術高明,老婆子的腿早就好了,利索得很。”林大娘笑嗬嗬地說。她指著身上挑著的籮筐,熱心腸地說:“今天挑菜出來賣,剛賣完,正要回家吃飯。您要不要來我們家吃口便飯?”新月往身後周頤手中的油紙包一指,笑著說:“不用了,多虧了您介紹,這邊的小食好吃得很,我正飽著呢。”林大娘會意,說:“那我不打擾您們了,您們慢慢逛,我還趕著去買三七呢,遲了可買不到了。”“三七?”新月有些疑惑。林大娘說:“是呀,這不是上次摔得嚴重,嚇到小月了,又辛苦她帶我進城看病,所以想要在家裡囤一些三七,有病治病,沒病防身嘛。正巧今天聽客人說橫街上有上好的三七賣,價錢十分劃算,得趕緊去看看。”新月想了一想,說:“正巧藥堂也需要進一批三七,我隨您去看看。”林大娘常年混跡於福永街,對這裡的小街小巷十分熟悉。帶著新月他們七拐八拐後,便到了林大娘說的地方。果然有許多人在圍觀,生意很好的樣子。在圍觀的人群中央,一個穿著灰色布衣的男人手舉著一樣和三七很像的藥材在叫賣:“來看三七了,三七三七,上等的三七。”林大娘放下挑擔,靈活地鑽進人群中,一下子就擠到了最前麵。新月仔細觀察男人手中的藥材,對周頤說:“那不是三七,是假的。”周頤眉頭一緊,示意衛兵撥開人群,護著新月走到最前麵,說:“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三七。”男人露出一口大黃牙,笑眯眯地說:“這位客人彆說笑了,這一看就是三七呀。你們說,是不是?”圍觀的人群附和著他:“是呀是呀,這不就是三七嗎?”新月從籮筐中拿起一塊藥材,肯定地說:“這不是三七,這是假的!”男人擦拭額上的汗,冒火地說:“看來二位是要來砸場子的。二位可不能胡說,我胡老七行走江湖多年,做的是良心生意。我敢現在就吃下一個,若是假藥,寧願毒發身亡也不願受這樣的侮辱。”新月冷笑一聲,說:“你當然敢吞下去。因為這藥雖不是三七,卻也不是毒藥。各位請仔細看,三七是有獅子頭的,這藥卻沒有,就算有也是人工刻上去的,你們可以摸一下,看看是不是有明顯的刀痕。”“這藥名叫莪術。你們且再聞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一股辛辣味?三七的功效是止血補血,莪術的功效卻是放血去瘀的。功效明明相反,需要三七止血的病人吃了,不是延誤了病情?雖然不是毒藥,卻也形同草菅人命。你如何敢說自己做的是良心生意?”圍觀的眾人恍然大悟,皆發出一陣噓聲,而上當受騙的人立馬嚷嚷著要他退錢。沒想到卻忽然從他身後衝出三個彪形大漢,粗魯地推攘著。幾位行動不便的老人家被他們推倒在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他們衝著新月咒罵,掄起椅子就想動手。周頤立刻將新月往身後一推,同時他和幾個衛兵掏出了手槍,指著對方的腦門。對方一見他們有槍,立馬就慫了。那名灰衣男子舔著臉說:“小的有眼無珠,不知道是軍爺大駕光臨。小的立刻就走立刻就走。”被周頤一把抓住,“錢呢?”他趕緊把錢掏出來,還給灰溜溜地收拾東西並那幾個大漢落荒而逃。“趕緊走,福永街不歡迎你們這種騙子。”人們眾口一致地趕他們走。好幾個叔叔大娘上前來表示對新月的感激,說著就想將手邊的農家菜土雞蛋送給她。她推辭道:“不不不,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怎麼好接受您們的好意呢?隻不過,各位叔叔阿姨,買藥材最好到正規的藥店購買,像這種街邊的小攤販,保不準會出事,出事了也找不到人負責任。”林大娘在一旁幫腔:“對呀對呀,我差點也上當受騙了,幸好有馬大夫在。馬大夫可是很厲害的女大夫,你們有什麼病痛就去盈月堂找她,她對窮人很好,不會受貴我們的錢的。”被人當麵稱讚,新月頗有些羞澀。周頤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她,與有榮焉。這樣一個夜晚,雖不是風平浪靜,卻自有一番柔和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