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鐵漢柔情(1 / 1)

滿月傳奇 唐酥 1536 字 4天前

軍務繁忙,周頤已經在南蕪逗留了許久,不日便要啟程回去。走的那日人們紛紛拿著自家最好的土雞蛋、菜肉夾道歡迎,一擁而上。近戍衛侍見了這場麵要擺開架勢阻擋,被周頤攔了下來。他明白熱情善良的村民們淳樸的心意,雖習慣了不苟言笑,但內心十分歡喜,願意配合。一隊衛兵驅車前來接。新月隨周頤坐一輛小汽車。張詩華坐另一輛小汽車。其他衛兵則上了一輛軍用貨車。從南蕪出城隻有一條碎石路一直通往平城,然後坐火車到梅城。上了火車以後,新月和周頤一個包間。本來早上天氣陰沉沉的,到了近午時分天色忽然變得明亮,日頭當空照,車廂內越來越悶熱。才剛坐上火車,新月已經在想念鄉間的清風了。到底城市的風景是比不上南蕪的。又或許是她內心中仍有些不確定,以至於心底裡浮躁得很。新月打開車窗。恰逢此時火車在蜿蜒曲折的一座座山頭中前進。山間風大,吹得新月的頭發拂在臉上,癢癢的,惹得她用手去撥,卻又一手兜不住。周頤本與她麵對麵坐著看書,站起來幫她撥弄頭發。他的手大,三兩下便幫她將披散的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發髻,隨手用桌上未曾用過的筷子插牢固。新月奇道:“你居然會挽女子的發髻?”周頤坐回位置上,一臉淡然,仿佛剛才的溫柔隻是隨意為之。“小時候看母親挽得多了,便會了。”新月心中咯噔一聲響。她在梅城的時候聽那些夫人小姐說八卦,似乎曾聽聞他的母親多年前便已經去世,所以他才這般早地出國去。周頤也不習慣提起母親。自他有記憶起,母親便一直在生病,總是待在房間裡,也不允許他常常去找她,怕過了病氣給他。隻有在她覺得精神頗好時,才讓乳娘抱他過去看看。後來他開始讀書了,總是喜歡踩在小木凳上,倚在窗邊念書給母親聽。母親總會倚在床邊溫柔地笑。父親很少來母親房中。他曾聽丫鬟背地裡說母親壞話,說父親不待見母親,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嚼舌根的丫鬟通通發落了一遍。母親知曉了,隻是叫他過去,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母親一直是個很堅強的女人,從不怨天尤人,病態的臉上鑲嵌著可裝日月星辰的眸子。母親說:“年熙,你若愛一個女子,便彆傷了她的心。”少時懵懂,母親隻是望著他虛弱一笑,並不解釋。五歲時,母親與世長辭。他年少失母,由著父兄教養著長大,父兄忙碌,也甚少管教。他少時的遊戲便是被父親帳內的叔伯逗弄著玩,甚少和同齡的孩子交往。再大些的時候,他主動選擇出國,為的是家宅安寧,不願二娘因著權利地位挑撥兄長,使兄弟失和。隻不過周家是舊式家庭。周家祖祖輩輩都是在沙場上建立功績的,雖說不至於是個睜眼的文盲,可就算讀書識字學的也是孔子和孫臏,再後來師夷長技以製夷,學用洋槍洋炮學的也是皮毛。所以周家根本沒有人懂得西學。當他提出要出國留學的時候,還在家中掀起過一陣風波。父親把他叫去書房,沉默了許久才歎道:“兒大了,你自己做主吧。”儘管那年他方才十二歲。臨出國前,家裡請了一個洋文老師到家教授簡單的洋文。一個月後他便踏在英國的國土之上了。茫茫然地踏上未知的征程,身邊隻一個近衛和一個小廝跟隨。兩個月後,小廝因水土不服身體病弱,染上流行病去世了,孤零零地藏在離故國一萬公裡外的野土上。自此便他和近衛相依為命。在祖國是貴公子的人,到了國外卻隻是一個低人一等的外族人士,其中心酸可得而知。加之他性情內斂,在國外也沒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遂他不知如何與人交往,他習慣了命令的交流方式,粗暴但簡單,隻要做到令行禁止便夠了。想讓他吐露心聲,表達自己的心意,實在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母親向來是他心中的軟肋,也是他的秘密。周頤盯著新月頭頂上的兩個發旋,苦笑。新月忽然抬頭,撞進周頤的瞳孔中。時間仿佛回到那年夏日,天井裡的青石板地灑過水,蒸汽一點一點地升騰,夾著花香往人身上撲來。母親身子難得大好,坐在亭子中,眼珠子帶笑,晶瑩剔透。新月見他久久不作聲,隻一味地盯著她,不免緊張地撫上臉頰。“我臉上有臟東西嗎?”周頤回過神來,“沒……你的眼睛很漂亮。”新月隨手拿起花瓶裡的一枝花,用指甲順著那青碧梗子,慢慢往下捋。小小的花瓣豔紅,將她的耳廓也染紅,襯著窗外漫山楓紅,美得如詩入畫。很多年以後,周頤依然記得這一幅美景。火車駛進梅城站時,已經天黑。秦梭來接,崗哨早就布置開來。新月去大帥府暫住。張詩華告辭回家。坐上汽車,周頤問:“父親可安好?”去南蕪去得匆忙,從前線回來一直未曾探望父親,隻知道父親傷勢穩定,似無大礙。秦梭回:“大帥身體康健,已能下床散步,醫生也說大帥康複情況良好,少帥毋須擔憂。”略微思索,他還道:“周二太太從康城來了。”周頤聽了,閉上雙目養神,臉上的表情越發捉摸不透。汽車在城中行駛。街市依舊繁華,又似與以前有所不同。也許是她的心境不同所造就的。車子呼嘯而過,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大帥府門前,卻堵得水泄不通。軍中要人得知少帥回府,紛紛派人奉上賀儀,加上本身迎接的儀仗,汽車竟駛不進去。周頤在路口下了車,大家紛紛讓開道路。他麵無表情地走進府中,新月緊緊地跟在其後。他快步一路走進父親的院落鬆鶴居,走到半路發現新月沒有跟上,又折回去。“跟著我。”這次他放緩腳步。情知他心情不好,新月也不責怪他語氣不好,隻這回緊緊地跟著。進了鬆鶴居,周大帥正在用餐。室內隻他一個人。周頤恭恭敬敬地說:“兒子拜見父親。”“回來就好。”周大帥隻望了一眼他臉上還未脫落的痘痂,注意力便全放在新月身上。“這位是?”他當然知道新月是誰。兒子身邊忽然出現的女人,他怎麼可能不打探清楚,隻是他仍想聽兒子親口說,所以故意這般問。周頤說:“這位馬小姐,是此次平瘟的大功臣。”這可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周大帥皺眉。他常年馳騁沙場,練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度。他這一皺眉,新月便感受到周身的氣壓瞬間下降,不免想,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終於明白周頤一身冷氣的本領是從何而來。這兒子自幼便與他不親,他又忙於公務,未能與他好好溝通。等年歲漸長,忽覺疏離。年熙唯一一次求他還是因為想要遠離家國。他終究應了他。若不是長子忽然逝世,想必他是連這個家也不要的了。自他回國以後,性情越加淡泊內斂。他能指揮千軍萬馬,卻不能指使自己如今唯一的兒子,也算是對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的報應。算了算了。周大帥擺擺手,“夜深了,叫廚房備好飯菜,早些回去歇息吧。”“是,父親。”周頤聽令。走過身旁時,新月發現他的身子有著不易察覺的僵硬。新月向周大帥行了個禮,匆匆跟隨。將近走回謹年居時,新月才遲疑地問:“需要去拜見周二太太嗎?”周頤一僵,冷道:“不需要。日後見了,隻管躲著,有事我擔。”母親教他不要怨恨,他亦給父親麵子不去招惹。麵子給了,裡子就不必了。新月住進謹年居的一棟獨棟小樓之中。這棟小樓是周頤圖清淨而建的茶室,裝修風格十分淡雅。雖說是茶室,可是起居室等一應俱全,本是希望休假時可以閒看書,坐喝茶的,建成以後卻一直沒有時間好好享受。二樓是睡室,新月洗漱後,回到房間。房間內有露台,新月站在露台往外望。街上有煤氣路燈,很是明亮。遠處深沉的黑幕布上掛著萬點繁星,閃閃爍爍,欲言又止。夏夜有涼風吹過,洋槐花在枝頭上搖曳,在星輝和燈光的交互輝映下,閃耀著點點光芒。不遠處的對街又是森門大戶。水磨磚砌的高牆和茂密的樹林相互交錯,在黑夜中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知道都是黑壓壓的深沉。到底是深門大戶,總不免有是非糾纏。新月正待回去睡覺,忽然看見周頤走到院子中。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孤寂清高的背影落在地上拖曳出長長的影子。新月內心的柔軟處忽然被觸動,想起那日周頤高燒不退,昏迷中的囈語。“娘親……娘親……”沙啞的聲音,聲聲呼喚在腦中揮之不散。也許外在越強大的人,被層層包裹著的內心越柔軟。越是了解他,新月便越覺著迷,也越容易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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