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周頤拍下了“希望”以後,全梅城有些能耐打聽消息的人家都在猜年少帥好事將近了。雖說三媒六娉還未過定,但是連鑽戒都準備好了,婚事還會遠嗎?蘇婉素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暗自得意地周旋在上流社會之間,心安理得地接受著眾失敗者的妒忌和討好。那個拍賣會的夜晚以後,周頤和新月的關係陷入僵持之中。暗湧悄悄地流動,靜待爆發的時機。周頤已經好幾夜不曾回府。新月默默地收拾行囊,才發現她也沒有多少東西可以收拾,她空著手而來,東西都是來了以後添置的。她的一個小包袱裡收著來時穿著的衣服,一支碧玉簪和那塊又回到她手中的銀牌。就這麼幾樣東西來來回回地收起來又攤開在床上,攤開在床上又收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想收起來還是不想收起來。她懊惱,也怨自己不爭氣,隻情之一字不是自己能控製的。至於周頤也有他的心思。他堂堂一個少帥,指揮千軍萬馬,萬人景仰。他覺著怎麼也不該是他先低頭,再言之那日拍賣會之事他十分介意,正等著她來解釋。沒想到日子一天天溜過去,沒等來她的解釋,等來的卻是她要離開的消息。這日夜,周頤還在軍區辦公室辦公,守門的衛兵慌忙來報說馬小姐還未回府,請求指令。周頤眉頭一緊,那衛兵就嚇得冷汗直冒。他以為馬小姐像平常一樣出門,傍晚便會歸來,也沒問她要去哪兒,那曉得她去了就沒回來呢。若是她自己走了這罪過還輕一些,若是她出了甚意外,少帥不把他剝皮拆骨了去。周頤喚來秦梭:“你親自帶領一個小分隊去尋人,不要打草驚蛇。”若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動新月半根頭發,他便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然後他起身回府中等候消息。他回到瑾年居,踏入房間,發現房間收拾得井然有序,整整齊齊,全無生活痕跡。打開衣櫃,早先替她添置的衣服也都安靜地掛在櫃子中。他壓抑著怒火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忽然看見屬於他的銀牌被安置在桌麵上。他撈起銀牌緊攥在手心上,不敢相信自己的一片心意竟被人毫不珍惜。他疑心新月已瀟瀟灑灑地揚長而去,當機立斷吩咐下去:“全城戒嚴。”羅濤得令,趕緊傳令下去。周頤晚間本就還未吃飯,現在肚子傳來咕咕的響聲,隻他仍舊沒有胃口,沉著一張臉籠罩在陰霾當中。周頤沒有猜錯。此時新月已經坐在火車之上。梅城不是她的家,南蕪才是。她對不起南蕪,隻有在不順心的時候才想起自己的家。她也對不起嘉哥哥。他出事這麼久,也沒有回去看看。隻她實在不敢麵對空空蕩蕩的陳府和馬府,偌大的兩座府邸,以後隻她一人在,如何才能活得快意?她像鴕鳥一樣埋首在周頤的懷抱裡,期望他能為她遮風擋雨,終究隻是一場無聲無息的白日夢罷了。她的人生,終歸要自己麵對。現在,她想回去了,攢足了勇氣麵對那些美好的回憶,麵對那個未可知的未來。她終究是要回去麵對嘉哥哥的,儘管那隻是一個墳墓。況且她答應給張詩華的醫書都在家中,等回到家以後便寄過去,實現她的諾言。雖然她未能堅持學習,但仍然感謝他的知遇之恩和諄諄教導。新月坐在車廂裡,安安靜靜地等待發車。列車出發是有標準的時刻表的。可是怪異的是列車遲遲沒有發動。此時站台上忽然悄無聲息地布滿了星羅密布的崗哨。雖說梅城曆來是軍事要塞,梅軍的大本營便駐防在這裡,但是局勢不算緊張,梅城人很少見到這般嚴肅整齊的荷槍實彈,無端端地叫人生了恐懼。新月自認是守法的良民,未曾想過他們是出來尋她的,便心安理得地坐著,隻當他們是例行檢查,檢查完畢後便能順順利利地離開梅城。車門終於打開了,荷槍實彈的衛兵把持了各個車廂。一列衛兵上了列車,一個一個車廂地仔細檢查。車廂裡的人都正襟危坐,驚恐地瞧著這些人。他們與站台上的崗哨不一樣,著清一色湛藍戎裝。很快他們便搜查到新月的車廂。他們沉默而冷淡地掃視整個車廂,直到瞧見新月才偷偷地鬆了口氣。新月此時才暗暗心裡發緊,周頤的衛戍近侍,按道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大事情。因為車廂裡的氣氛壓抑,她轉向車窗外想要透透氣,卻瞥見秦梭挺拔如鬆地站在站台上,心底忽而泛起了漣漪。還是……他也來了?一想到這裡,新月慌忙低下頭,暗地裡唾棄自己。靴子上的馬刺反射出鋥亮的光,停在了她麵前。就在此時,一個衛兵緊急跑來傳達年少帥的最新命令。秦梭聽完後,穩穩地說:“收隊!”聲大且有力,全車人都聽見了。新月抬頭,望見眼前的衛兵微微一愣,困惑地轉身離開車廂。火車發出一聲悠長的汽笛,在轟隆隆的鳴笛聲中徐徐駛出梅城車站,淡白的蒸汽在微風中彌漫開來。車廂裡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好奇地向外張望,直到火車遠遠地將站台拋諸腦後,一星點也看不見後,依然在津津樂道。她甩去心底的一絲失落,安安穩穩地坐著,踏上歸家的旅程,那兒的事兒與她再無瓜葛。秦梭回去複命之時,大帥府正忙得人仰馬翻,周頤正在書房裡發著脾氣。“混賬貨色!”周頤將手中電報揉成一團狠狠地摔出去,“曹軍這是要過河拆橋,撕毀和平條款,誰給曹建平的熊膽!”曹軍與梅軍曾一同聯合對抗禹軍,將禹軍趕至偏僻荒涼的西南麵,後劃江而治。曹建平統領南區北部三省,周家治理南區南部三省,當日曾簽訂和平條款,確保十年內互不侵犯,和平共處,生業安民。周大帥正在前線開拓西邊戰場,試圖以圍合之勢將禹軍困住,等其坐吃山空,便能不費一兵一卒將其拿下,將南麵版圖全麵拿下再圖謀北方。不曾想曹建平竟率眾偷襲梅軍大本營,周大帥受了重傷下落不明,生死難辨。周頤氣憤難平又憂心忡忡,連下三道軍令,立時整軍出發,帶走梅城三分之二的軍隊。“少帥。需要三思。”幾位軍師都不甚讚同,最終德高望重的徐叔說道,“如此大規模地調走三分之二的布防,若是調虎離山之計豈不是給了曹建平可乘之機,再者梅城可是眾家虎視眈眈之地呀。”周頤冷哼一聲:“徐叔放心,我不僅不會讓梅城空防,還要加強軍備。”“此話怎講?”“派人每日將軍需用品和大炮從城外運進城內,再悄悄運出城外,如此源源不斷地來回,探子回報,他們鐵定會認為梅城囤積大量軍需是為了加強布防,何曾會想到城內幾近無人防守?”幾位軍師這才明了:“還是少帥高明。”“傳令下去,所有將領就地聽令,全軍立即出發。”周頤快步走出去,邊走邊吩咐秦梭留在梅城坐鎮。“從今日起,直到大軍歸來,梅城的事務全權有你負責,不用報去前線。”周頤一頓,“能守就守,實在不能守便疏散撤離,人在城在,人不在城在沒有用,聽明白了嗎?”秦梭堅定地說:“秦梭聽令。”他送周頤上車時,終於找到空閒悄聲說:“馬小姐回南蕪了。”周頤隻“嗯”了一聲,閉著眼睛倚靠在椅背上,“走了更好。”秦梭心底雪亮,都少帥這是上了心,怕她留在梅城不安全,隻怕下次見到她要更加恭敬才行。周頤示意發車。汽車慢慢發動。他重重地揉太陽穴。好一場硬仗要打,不知父親如今可是安好。南蕪沒有通火車。清晨,新月在平陽下了火車。她付了一些路費給順路的牛車,搖搖晃晃地往南蕪去。路兩側的景物慢慢從民居變成一望無垠的田野。與新月相反,許多鄉下人推著車進城賣蔬菜瓜果。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一望無垠的綠意雜糅著新鮮清新緊急跑來傳達年少帥的濕意隨著徐徐清風蕩漾在溫暖的陽光中。安定,新月心上忽然浮現出這兩個字。鄉下的生活總給人一種一眼到老、歲月靜好的感覺。如果不是戰火破壞了這寧靜,她想也許這一生便在南蕪終老,無緣得見外頭的世界。大約用了兩個鐘頭,南蕪到了。牛車將她一路拉近集市。她貪婪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致。集市熱鬨依舊,那時的錯誤不能阻擋人們生活的決心,隻麵孔換了一番,讓人不免歎上一歎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她疾步向家走去。來應門的是阿三。阿三張圓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她笑得歡欣,俏皮地往裡走去。忍冬小心翼翼地端著茶水在回廊上走著。新月抄小道,跳上回廊,靜悄悄地跟在她身後。忍冬一心一意地走路,未曾注意到後頭有人跟隨著。她推開房黃管家的房間門,聽見黃管家的咳嗽聲,連忙倒好茶水端到麵前道:“管家叔叔,要不我再叫大夫來看一下?”“咳……不用……咳……我這是老人病了……歇一下就好……咳……彆麻煩了……”黃管家擺擺手,他現在不想喝水。新月大跨步跨進門檻,笑眯眯道:“這不,大夫來了!”屋內的二人皆是一驚,爾後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