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視若珍寶(1 / 1)

滿月傳奇 唐酥 1648 字 4天前

天剛亮,城門口三三兩兩的衛兵還在抱著槍支打盹。忽然,三四部汽車駛進梅城,護兵站在踏板上,前呼後擁。衛兵們認出是周頤的車,紛紛將腰板挺得直如鬆,齊整地敬了個軍禮。若是往常,周頤定會微笑著說句你們辛苦了鼓勵軍心,可如今他的視線緊緊地鎖在昏迷在懷裡的人兒身上,舍不得將視線離開一刻。才是早上七點鐘的光景,大帥府便熱鬨得人仰馬翻。帥府門前的平陽大道布滿崗哨,大隊的衛兵持槍直立,湛藍色的軍服一看就是衛戍士兵。平陽大道是權貴集中的地方,四周多是深宅高牆,男人們在外活動,太太小姐們平日裡不到十點的時間是不是輕易起身的。現如今一個個被驚擾了閨夢,都派人出來打聽消息。打聽得是大帥府的動靜,又閉緊門戶,囑咐一個個奴仆丫鬟彆去探聽消息。這大帥府的消息可不是誰都能打聽的。便是這大帥府內,知道是年少帥回來了,也是嚴陣以待,不敢馬虎的。周大帥的正房夫人,周頤的親娘,在他四歲的時候便因病去世了。周大帥感懷與夫人的琴瑟和鳴,雖然很多人想要居中介紹,卻始終沒有再娶填房。大帥府的家務很長一段時間由四姨太太主持,直到周頤的大哥周顥娶了妻子蘇婉文進門後,家中事務才逐漸交由大少奶奶主持,有了個名正言順的說法。蘇婉文一邊任由丫鬟幫她扣上旗袍的口子一邊對鏡梳發,問道:“前線不是正緊張著?少帥怎地忽然回來了?大帥也回來了嗎?”自嫁進周家起,她便沒有一日敢犯懶鬆懈,若是大帥回來了,家務定是要布置妥當的。蘇婉文的陪嫁奶媽錦媽將打聽來的消息如實述說:“奶奶放寬心,隻是少帥回來了,聽說抱著個女人回來了,還不曉得怎麼回事呢,一回來就去傳威廉醫生。”“傳了威廉醫生?該不會是受傷了吧?來人啊——去傳王叔——”蘇婉文緊張起來。威廉醫生是英國籍的外科聖手,在梅城的聖莉亞教會醫院裡最有名望,也是大帥府的家庭醫生。錦媽打斷蘇婉文的叫喚,用眼神示意剛想拔腿往外走的丫鬟不用動,將雙手搭在蘇婉文的肩膀上,柔和地輕拍著安撫。“奶奶放寬心,少帥好得很,聽說是那女人受了傷。”她看著自己從小奶到大的小姐,心疼得很,這謹小慎微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家中主母呀。死了丈夫的女人就像沒有了主心骨的浮萍,萬事都得小心對付,所有人都得討好。若是大少還在,哪裡容得那個什麼年少帥張狂。“也是,吩咐廚房做點清淡的吃食送去瑾年居,不用準備點心,少帥不喜歡甜食。”一個丫鬟應聲而去。蘇婉文在錦媽的陪伴和丫鬟的簇擁下往周頤的居所瑾年居去。大帥府是舊式的深宅大院,其中唯獨瑾年居是獨棟的新式洋房,皆因周頤十二歲起便獨自在英國求學,一直到十六歲長兄離世才回國定居,所以他極愛西洋文化,非戰時也愛打打馬球,去去舞會。大帥並不對他多加管束,所以便將自己的院子按照在英國時居住的花園洋房重新改建。蘇婉文穿過爬滿常春藤的鐵圍欄,進到花園內,來到一幢素白雅致的洋房前。一個站在走廊上守著的衛戍近侍揚手抱歉道:“大少奶奶,少帥有令,閒人勿進。”蘇婉文還未曾發話,錦媽便先站不住,嚷起來:“怎麼說話的!咱們大少奶奶可是少帥的親嫂子,怎麼就是閒人呢?”並嗬斥道:“快快讓開!”周頤正在二樓和威廉醫生討論,聽見一樓的嘈雜,眉頭一皺,一旁的秦梭便心領神會,下樓去趕人了。“大少奶奶大駕光臨,秦梭有失遠迎,有失遠迎。”秦梭伏低做小,嬉皮笑臉間給蘇婉文做足了麵子。“秦副官——大少奶奶可是主人家的身份——”錦媽話還未說完,便被秦梭突然變換的臉色嚇得一顫,不敢再放肆。“隻是大少奶奶應該也知曉,屋子裡有病人呢,需要靜養,來日方長,何必非得要今日絮叨呢?”秦梭意味深長道,“是吧,大少奶奶?”他對蘇婉文足夠尊敬不代表他容得下一個奶媽的張狂。周頤出國以前由長兄照顧長大,十分尊敬周顥,連帶著對寡嫂也有著五分敬重。隻是這大少奶奶本就是蒲柳之姿,沒了丈夫後更是覺得弱勢,聽信小人言,做事也越發不靠譜。周頤向來避讓,不與其計較。周頤不計較,不代表手下的人不計較,不免對大少奶奶的人多了幾分抗拒。蘇婉文自然知道秦梭是周頤的副官,他的意思便是代表周頤的意思。周頤今天不讓她進去,她非要強進隻能是自己丟臉。她製住還有話要說的錦媽道:“秦副官,失禮了,請將我的問候帶給少帥。”“一定,一定,大少奶奶走好。”秦梭恭敬地說。蘇婉文踏出園子,回頭張望,那西式的落地長窗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這整個花園充滿生機,哪像自己,花信年華便已近凋零。她握緊手絹,頭也不回地走了。西式的落地長窗外是周頤房間的露台。周頤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看著日光從樓前的桂樹上一縷縷地漏出來,入眼的綠意帶不走眼底的擔憂。聽得房內有了腳步聲,周頤騰地站起來,轉身往屋裡走去。威廉醫生從內室走出來。“少帥安心,已脫離危險。”威廉醫生摘下口罩,露出濃密蜷曲的大胡子笑著說。他接過護士端著的搪瓷盤子,示意周頤看裡頭鮮血裹著的子彈頭。“蒙主保佑,子彈的創口不深,也沒傷到要害的內臟,隻要細細看護,注意不要感染即可,隻是剛才病人剛才醒過一回,情緒十分激動,所以給她打了鎮定劑,現睡了過去。”周頤頷首,讓秦梭送威廉醫生出去,自己徑直往內室走去。新月打了鎮定劑,睡得昏沉,烏黑的長發鋪瀉在枕畔,臉上沒有半點血色。許是太疼,醒來的時候有過掙紮出了汗,額前的幾縷頭發黏在臉上。周頤在一旁的水盆中擰了條毛巾仔仔細細地替她擦拭,將頭發撥開。護士換下了她的血衣,給她套上了他的睡衣。他的睡衣比她大太多了,小臉縮在衣領中,襯得越發可憐。他看得清楚明白,詐降的士兵開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撲在他前麵想要替他擋槍,若不是那個叫陳嘉的男人擋在她前麵,子彈穿過他的胸膛再沒入她胸前,緩衝了力道,如今蓋著白布的便是她了。他十七歲上戰場,經曆過大大小小的戰爭至今已經八年了,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也許終有一天會戰死沙場。他以為他已經看淡了生死,殊知他竟舍不得她死,看不得她受傷。周頤不傻。他歎了口氣,招來站在門口候著的秦梭:“吩咐下去,見馬小姐如見我,務必要尊敬。”秦梭神色一震,應道:“聽令。”南蕪鎮上沒有西醫,中式的大夫沒見過子彈,又懼怕出了事擔不起責任,不敢替新月將子彈拿出來,隻簡單地止了血。周頤將事情處理完連夜趕路驅車回梅城,一路上也緊張地看顧著昏迷中的新月,隔一陣便探一下鼻息,生怕她沒了氣息。確信她沒有危險,精神鬆懈下來,便覺得累了。周頤吩咐下去:“叫他們取鋪蓋去書房,我去書房歇一下。你們也換班,回歇息一下。”“是,少帥。”秦梭傳令下去,目送周頤進了書房,又打點好一切,才離開。周頤隻打了個盹,睡了不過兩個小時便醒了。醒來的時候,羅韜早已攥著電報站在書房門口等候上報。聽見房內有聲音,他敲兩下房門,輕喚:“少帥?”門內傳來聲音:“進來。”鋪蓋疊得方方正正放在牆角,周頤坐在書桌後等著報告。羅韜報:“少帥,大帥的電報到了。”“怎麼說?”羅韜道:“大帥說,現在前線戰事緩和了,梅城的事情變由少帥全權負責,不著急前去。”周頤這才說:“父親終於也忍不下去了。”周家的江山是父親一手一腳打下來的,昔日同袍戰友幫助良多。父親總念著恩情對他們做的一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周家容忍著他們可不代表害怕了他們。既然他們越來越過分,那也毋須客氣了。這一次,他要一鍋端,將潛伏在梅城的魎魍魅魑都揪出來。正商議著,忽然聽到隔壁傳來驚呼聲,周頤連忙起身去看。一進房間,兩個護士端著乘著醫藥用品的搪瓷盤子正不知所措,見到周頤,鬆了一口氣道:“小姐她不肯換藥,將我們都趕出來了……”周頤表示明白了,讓她們在原地待命,自己一人走了進去。她已經醒了,蜷縮著坐在床中央,將頭埋在雙膝之間,如同嬰兒一般柔弱。西洋的羽絨被被踢到床下去。那麼大又空蕩蕩的床,顯得她越發嬌小無助。“出去——”聽見腳步聲,新月叫著,聲音從膝蓋中傳出來,顯得悶悶的。他脫了軍靴踩在羊羔毛毯上,頓時沒有了腳步聲。新月聽著沒有聲響,以為來人又被她嚇跑了,正要抬頭,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每次被他抱著,聞到那混合著檀香和硝煙的味道,恍若昭示著戰爭與和平一般。新月想,待在他身邊,似乎能夠得到和平和救贖。新月恍若嬰兒一般“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沒事了——哭出來就好了——”她真的嚇壞了。周頤溫柔地輕拍她的背部,恍若對待稀世珍寶一般捧在手心上嗬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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