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回到程家時已經是麗日臨空,在院子外便聽見程穎房內的歡聲笑語。她推開門走進去,一個壯實黝黑的男子坐在凳子上轉身望向門口。“三哥!”新月雀躍地跑過去,一把被程河洛抱住。新月和程家人十分親近,一向都是跟著程穎喊哥哥姐姐的。“你多久沒洗澡了,臭熏熏的。”新月調皮地捏著鼻子後退兩步。程穎在一旁笑開了顏。“丫頭,你倆受苦了。”他看著新月臉上大片的紅點,又望向床榻上的病秧妹妹,恨不得現在就上陣殺敵,討回個公道。“三哥,爹爹他……被他們……”程穎淚目哽咽道。“我知道。乖,不哭。”程河洛嘴上溫柔地安慰程穎,眼睛裡冒著火光。“怕不怕?”“隻要三哥在,我們就不怕!”新月和程穎對視一眼齊聲道。大哥和二哥長她們十幾歲,回程家的次數少得可憐,新月更是隻見過一回。唯有三哥長她們三歲,經常陪著她們胡鬨。闖出禍兒來,隻有三哥往那兒一站,準沒她們倆什麼事兒。自小,她們就知道三哥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能夠窩在南蕪這窮鄉僻壤的。說說笑笑一陣後,程河洛忽然換上正經的神色,問新月:“你是怎麼跟年少帥認得的?”剛開始的時候,他不知道這銀牌為何會出現在信鴿之上,把銀牌送上去心裡也是沒底的,隻是因為怕少帥另有布置,會犧牲南蕪,才想著說不得能夠碰碰運氣,引起少帥對南蕪的關注。沒想到少帥見此銀牌,神色突變,看樣子並不像是失而複得的驚喜,反而是是害怕和擔憂。傳聞十七歲起南征北戰,沙場秋點兵的年少帥會麵露懼色,若不是當麵所見,說什麼他都覺得是詆毀,非把誹謗之人揍得下不了床不可。新月本想將事情全盤告知,後又怕周頤身為一軍統帥,提及他受傷落魄的事情會有損顏麵,便隻支支吾吾地說姻緣巧合之際認識的。她越是避而不談,程河洛便越是認定她和年少帥有私情。他的心情有些複雜,既為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開心,又為她擔憂。周頤是何人,以後可是要接管督軍大位的人,他的妻子必定是要一個身世顯赫,長袖善舞的賢內助。而新月,家世不顯,性子太野,怎麼看都不是良配。在程河洛的注視下,新月局促地拉了拉衣擺。新月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單純得不加掩飾。也罷,等以後尋個機會探探少帥的口風。若不是父親卸了九省巡閱使的職位,周大帥也不能順利上位。既承了這份情,他們程家總是能在周家人麵前說上幾句有力量的話的。“對了,三哥,”新月想起了正事,“周頤在院子裡等你。”“你這丫頭,怎麼不早說,哪能讓少帥等呢?”程河洛苦笑一聲,假裝沒有聽見她對少帥不敬的稱呼,連忙往外走去。程府也是舊式的大房子。園中疊石成山,林木蒼翠。一個亭子建在土山的頂部。順著台階到達亭內,向四周眺望,可以看到數裡之外。周頤坐在石凳上,食指敲擊著石桌,發出沉悶的聲響,這是他沉思時的習慣動作。近侍們都知道隻要年少帥做了這個動作,必定是有人要遭殃了。禹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勢占領南蕪鎮,是想要先發製人。他們急需勞動力,所以將鎮上的青壯年人口都集中起來,而更為可氣的是將女子抓去勞軍。周家治軍軍紀嚴明,而周頤更是恩怨分明,最為厭惡兩軍交戰,殃及百姓。像禹軍這樣利字當頭的軍紀,不夠格當他周頤的對手。程河洛在周頤麵前立正敬禮,喊道:“年少帥。”周頤問:“鎮上有多少個入口?”他要一個萬無一失的突破口,從後方突圍,火燒後院,將他們一網打儘。程河洛聞聲知其意:“官道確是隻有一條,但是金鶴山有很多小徑能通往鎮上,隻是不知道是否有重兵把守,且不熟悉的人可能很難在短時間內通過。”“等秦梭回來,再行商議。”此次進入南蕪鎮除了周頤和程河洛外還有秦梭、張侍衛和林侍衛三人。在路上認出新月後,周頤便派秦梭等三人前去偵查,尾隨其後保佑她。恰在此時,秦梭回來報說:“他們將大本營建在礦山的東南麵,他們利用鎮民開礦,正在搭建架子趕建鼓風機。”秦梭頓了頓才說:“好幾具屍體被拋在路邊。”“家父也在其中,求少帥救救年邁的父親!”程河洛聽了,單膝跪地,頭低得極低。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在,兩年前母親去世,他在前線打仗,未曾伺候在病床之前,隻來得及匆匆參加葬禮,已成了畢生遺憾,如今父親……他不敢想象。“河洛放心,伯父定能安全無恙。”周頤上前親自捧起他的雙臂將他扶起來。“我們需要你領著秦梭他們在城中布下暗哨,將軍火準備妥當,另外還需要一個人領路,將城外布防調度進城。”秦梭報告說:“我們來時的路已被發現,並另外幾條小路也堆砌上沙包防禦外敵。”用木盤端著一壺清茶,剛走近便聽見壞消息。新月自告奮勇道:“我能夠給你們帶路。”三人齊刷刷地望向新月。新月笑盈盈說道:“三哥忘了嗎?我家中可是有小道直通山上的。”程河洛率先反對:“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女孩子家家的……彆鬨。”新月最厭煩聽見這調調。女孩子家怎麼了?女孩子家就不能保護家人,守護家園嗎?她情知周頤才是能做主的人,直接對周頤說:“年少帥,我能夠幫上忙的。”毋庸置疑,周頤是欣賞她的。可是軍事不是兒戲,僅是這樣程度的欣賞不足以讓他相信。他的眼中閃爍著熠熠光輝:“程三說得對,軍無兒戲。除非……你願意加入梓軍,立下軍令狀。”此言一出,麵前三人皆呆若木雞。周頤臉上漫出笑意:“怎麼,怕了?”梓軍是梅軍中的精英部隊。從他初初展露軍事才華之時,父親便專程為他籌備,從嚴格挑選到魔鬼訓練。所謂精英,如今統共也就四百一十二人,除了近侍二十人,皆分散在各軍隊中擔任要務。最重要的是,從未有過女子,連程三,也並沒有資格成為其中一人。秦梭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喚道:“少帥……”周頤伸手一擋,示意他不用往下說,他心中有數。新月是個極大氣爽朗的女子,應承下來:“好,一言為定。”周頤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既然他敢提這個要求,她就敢答應。仔細地布置一番,半夜,新月領著周頤,所幸一路平安。程河洛帶著秦梭三人去程家私藏的軍火庫。黃管家來開門。新月對他解釋了一番後便在家中等待時機。周頤在院中吹出一聲極犀利尖銳的哨聲,新月再次見到那隻威武雄壯的獵鷹。“鷹在夜間能視物嗎?”新月好奇。“它的聽覺非常靈敏。”像是能聽見周頤的稱讚一般,它驕傲地仰頭,長嘯一聲。新月連聲噓它:“好了好了,知道你厲害了,彆將人引過來了。”周頤將紙條塞好,一拍它屁股:“去吧,冬青。”它騰空展翅,往後山飛去,轉眼間便飛過房簷,遁入黑暗之中。“回去歇息一下,再兩個鐘頭,我去叫你。”即便她表現得再堅強,到底也是個千金大小姐,他怕她受不住勞累。打仗是不分白天黑夜的,有時候戰爭激烈起來,十天半個月不闔眼是常有的。他精神尚可,低頭看隻到他胸口的新月。半夜冷風驟起,她耳後的碎發被風吹起,嘴唇微微打顫,周頤將軍外套脫下披在她身上,一個一個口子幫她係好,裹得嚴嚴實實的。“快回去吧。”新月和衣躺在床上,想象著明日的情形,心思百轉千回靜不下來。聽那位秦先生所言,已經死了幾個鎮民,心裡一陣一陣地發麻。當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不覺得累,如今一鬆懈下來,身體便覺著酸軟。迷迷糊糊地似乎睡著了,又覺得極不踏實,總有種淡淡的憂慮纏繞在心頭不能散去。他的軍服上上縈繞著他的味道,儘管混合著硝煙味,檀香卻是極安神的。似乎還隻是剛闔眼,便聽到敲門聲,是周頤來喚她。她驚醒,急忙披上外套,並將軍外套拿去還他。天未曾亮,遠處隱約透著白光,秋涼漸起,風吹過樹梢嘩嘩輕響,露珠從樹梢滴落打在野草上,又順著彙入泥土之中。草間有吵雜的聲音,蟲鳴聲,動物快速奔走聲。許是他們太早,驚擾到野外的小可愛們。也隻有這些小可愛還能享受清淨的太平盛世。周頤大致描述了軍隊隱蔽的地點,聽著新月的指揮走在前麵開路,用軍刀將荊棘野草撥開。新月懷揣著心事,步履略微有些蹣跚。周頤見她心不在焉,落後了好幾步,放緩腳步,一把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