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共處一室(1 / 1)

滿月傳奇 唐酥 1550 字 4天前

月光裡田頭的泥土泛著微光,新月懷揣著一隻燒雞幾個饅頭走在田埂。她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慢悠悠地晃過蘆葦澱,絲毫不懼怕黑夜。蘆葦澱後有另一條小道通往山上。她已經做好打算,以山為家,以天為被,過幾日讓忍冬將她的私房錢偷出來,足夠她過上一段自由的日子了。其實她哪裡不知道陳嘉是為了她好,隻是人生總是需要一個借口才能尋找新的出路。她隱隱覺得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了。如陳嘉所言,她的年齡已經大到不適合留在家裡了。王媒婆上門了一次又一次,堅持不懈地隻為做成她這樁生意。鎮上都知道陳家有個挑剔高傲的表小姐,把鎮上的適婚青年都挑剔了一番,就是不肯嫁人。也許都在暗暗地看她笑話,等著看這陳家表小姐的如意郎君是否有上天入地的本領。反正新月早已打定主意,自己的人生由自己掌控,而緣分由天定,隻要能夠過想過的生活,其他的事情哪裡重要呢?入夜後,山上霧深露重,新月借著月光在林中穿梭。林子深處有微弱的火光暈出零星昏黃,新月加緊了腳步往裡走去。新月興衝衝地打開木門,驟然一把小刀急速從她左耳邊擦過,“哐當”一聲直插進木板之中。新月感覺耳上有點辣辣的,用手一摸,丁點血絲從她左耳廓冒出來。周頤見來人是她,又見到她手上的紅點,不禁懊惱起來:“嗯……對不住,我以為是敵人。”周頤雖然並不知她為何會在山野中出沒,可從舉止談吐可以看出來她是教養良好的千金小姐。一個大家閨秀,晚上理應不便出門的,所以未曾想會是她。新月隨手將血跡在身上一抹,毫不介意:“是我想得不夠周到,您一個受傷的將軍,肯定會有戒心的。下次我一定會注意先發出聲音,那就不會有誤會了。”說著,她搖了搖手中的白布包裹:“先來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然後我幫你換藥。”周頤聞到了香味,打開白布一看,雪白細嫩的饅頭下是一整隻色澤明亮的燒雞,口水一吞,也不能顧及形象,二話不說吃起來。他確實是餓極了。新月趁他吃飯的間隙,從溪澗打了點清水回來燒煮,又拾掇禾草在柴火的另一頭堆砌出一個床榻,從雜物中拿出一床半舊的被褥鋪好。周頤吃了個半飽,終於想起形象這回事,臉上一紅,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放慢咀嚼的速度。他望向新月,想看她有沒有在看自己,卻發現她怪異的舉止。“你……今晚要睡這兒?”周頤問道。新月手中的動作一頓,轉向他:“有什麼問題嗎?”周頤嚴肅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你影響不好。”此時新月最煩的就是這些男女大防之乎者也的道理,他一個外人,也要來指著鼻頭對她謾罵嗎?新月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神色不由得染上些許桀驁不羈,語氣變得低沉。“怎麼就不好,你有意見可以走人的。”她絕不挽留。哼,看他的傷怎麼走!周頤沒想到隻是最簡單的道理竟會惹來她如此反應,再怎麼看她也不像是那種犯了花癡不肯撒腿的姑娘家。周頤在外行走,和女性同處一室實乃常事,醫院裡大部分護理人員都是姑娘,若是都講究男女大防,他們家的傷兵一個個的都要命不久矣了。隻是他也知道像這種民風淳樸的閉塞小鎮,骨子裡頭仍是信奉老一套,不屑新一套,說出這話算得上是對她的關懷了。周頤並不是那種野蠻無知的粗人。太少女人會對周頤發脾氣,他缺少這方麵的經驗,明知道眼前的女人似乎是生氣了,卻不知道脾氣因而而起,如何能消,隻能手足無促地說著笨拙的話語:“我……嗯……這話是為你好,沒有彆的意思。”“什麼叫為我好?你一個外人也說是為我好,那這世界上是不是就沒有不為我好的人?是不是所有人說的話我都要聽,這樣做人豈有不累的道理?”新月說著,愈加上火,譏諷道:“今天王婆給我介紹這戶人家,明天她又說那家好,乾脆我每家每戶都嫁一次得了。我敢這樣嫁,他們敢這樣娶嗎?”周頤聽了,頓悟這姑娘鐵定是在家裡受了委屈了。他轉移話題問:“對了,姑娘,在下還未曾得知姑娘閨名,請姑娘賜名,日後好黃雀銜環。”“難道你不知道女子的閨名可不能隨便外傳?非禮勿聽不知道嗎?聖賢書讀哪兒去了。”新月像個刺頭兒一樣,逮住機會就忍不住刺他兩句。也虧得周頤運氣不好,新月平素裡最是溫和有禮,偏偏遇上她今天和陳嘉攤牌,此時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將積壓的抑鬱和火氣一並噴發。周頤笑道:“姑娘見笑了,周頤粗人一個,平日裡隻會舞刀弄槍的,哪裡知道聖賢是什麼?報答姑娘的恩德可比聖賢重要得多。”新月這人,性格好,火氣不能長久,一聽他這話便軟了下來,開始反省自己的態度是不是過分了,悶聲道:“馬……馬新月,月滿盈虧的新月。”“是個好名字。”周頤稱讚。“不就是一個名諱,有什麼好不好的。”新月坐在乾草上托著腮幫子嘟囔。“總比一些叫翠花金花銀花的好不是嗎?”周頤一本正經地論述,“每個村子裡頭一定不會缺少的便是各種花。”新月撲哧一聲被逗笑了,笑意盈盈的嘴角彎成新月一般向上勾勾的,溫暖可愛。她幫周頤換了藥,給他喝了點水,又接了一盆水給他洗臉。周頤以水為鏡,洗儘塵土,梳洗打理一番,乾乾淨淨,英俊的臉龐總算恢複幾分。稍夜一些,兩人分彆在火堆兩旁躺下。周頤也不再多言。人家姑娘家照顧他一天一宿,什麼都沒說,他要是再囉嗦便顯得不知好歹了。這兒統共就兩個人,他發誓絕不外傳便是了。月娘悄悄地移位置,兩個人之間的火光劈裡啪啦,一並失眠。周頤在昏暗中聽見她時深時淺的呼吸聲,料想她應當少有在野外過夜的經曆,睡不著也是正常的。他琢磨了一會兒,還是問了起來:“今日家中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新月閉著眼睛輾轉難眠,忽然聽見問話,嚇了一跳,默不作聲。周頤沒有得到回應,便覺得是不是自討無趣。此時,挑明了兩人都未睡的事實,但是相對無語的沉默又在夏夜中蔓延。又過了一會兒,新月回想著白天的事情,一時興奮一時擔憂又一時肯定一時躊躇,就是無法平靜下來。“我跟哥哥吵架了。”新月細聲道。她打定主意,若是他睡著了或是沒聽見就算了,若是聽到了便是老天爺希望有個人能夠聽她訴說。周頤“嗯”了一聲以示回應。他仍醒著,沒有追問。新月放下心來,緩緩述說,略過家族的一些舊事,簡單地交代了她跟陳家的關係,說明了吵架的原因,很自然地提及了自己埋葬在心頭已久的誌願。“我想當一個醫者,行醫治病,救死扶傷。縱是女子何如?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濁陷渠溝,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我心中常常懷有不情願,對自己的不情願,對母親意誌的不情願,對世間的不情願。”也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竟染上了些許哽咽,“偌大的世界,竟容不下一個女子的意誌。”周頤沒想到,一個長於鄉村的女子竟有如此大的誌向。辛亥革命帶來新思潮,女子受到的束縛越來越少,就連家中女眷的談笑風生似乎也從那一年開始變得更加自如了,可到底還是在家中。外出工作的女子總是有些迫不得已。他的副官秦梭的妻子便是在醫院中當護士,婚前娘家窮困,幾個弟妹嗷嗷待哺,便隻能外出打工。婚後擔心丈夫,所以便寧願留守在醫院的第一線,以便能夠最快得知丈夫的消息。秦梭曾在酒後自責自己連累了妻子,言妻子的很多護士姐妹,結婚後寧願洗儘鉛華在家中舒舒服服地當個賢妻良母,唯他妻子因他的原因仍要忙忙碌碌,不能歇著。周頤閉著眼睛回想著白天女子的容顏,原來那一雙靈動的眼睛中閃爍著的生機藏著桀驁的靈魂。雖然與她相處不過短短幾分時光,但已覺得她靈動英氣,非同等閒。在黑暗中,他笑了。沒想到居然被他遇到了一個奇女子。雖然沒看見,可是新月分明聽見他的笑聲,不由得惱了起來,“有什麼好笑的?難道你也認為女子就不應該談及誌向嗎?”周頤說:“並不是。相反的,我認為誌向這事情,與性彆無關,隻要你心裡有了,便存在了。”“真的?”新月激動地挺起身子,笑意在聲音裡便已經掩藏不住。“真的,我保證。”周頤肯定地回答。同時,他在心裡默道:我會幫你的,一個善良有誌氣的傻姑娘。新月終於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異類,找到了能夠理解她的同伴。她想,她終於能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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