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罷了罷了,老婆子告訴你也無妨。”蔣婆婆的視線環顧四周,確認周圍沒有第三個人才認命般地低下了頭,而竹亭也配合地關上了廚房的門並插上了門栓。“都是天意啊,”蔣婆婆泄氣般地說,“當年,何氏是我手底下乾活最勤快最麻利,也是最水靈的姑娘。她家窮,就被她爹娘賣到咱們府上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那麼瘦,那麼小,就跟外頭的一顆野草似的。”說著說著,蔣婆婆的神色便充滿了懷念與悲戚。竹亭也跟著她的講述,神情慢慢地緩和了下來。她現在就像一個聽自家長輩講故事的孩子一樣,對後麵的情節頗為好奇。“若是沒那件事,也許她早就接了老婆子的班,管理柳府後廚的事務了吧。”蔣婆婆一歎氣,“雖然這職務也不大,但至少不會引來殺身之禍呀。”“殺身之禍?”竹亭捕捉到了關鍵詞,微微眯起眼睛,“敢問從何說起?”“那是十五年前了……”竹亭興衝衝地跑進衙府,喘著粗氣一把推開顧東樓臥房的房門,驚得他差點把手裡扇子掉在地上。“小祖宗你乾嘛呢?男女授受不親還需要本公子再教你一遍嗎?”顧東樓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卻見她一直大口大口地喘氣,似乎一路跑過來就沒歇息過,連忙上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過氣來,“有什麼事慢慢說,不著急不著急。”“顧、顧東樓,”竹亭一把拉住他的手,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叫……叫上、咳咳,叫上歐陽大哥,咱們去、去……”“去什麼呀?我叫你順過氣來再說!”“咱們去……看彆人洗澡!”聽完,顧東樓點點頭:“哦,原來是看彆人洗澡啊……等等,看彆人洗澡?!”他臉色大變。夜色正濃,柳府上下一片寂靜,打更人的吆喝聲漸行漸遠,隻留一陣淡淡的回音還飄蕩在寂靜的空氣中。三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從柳府後牆翻進來,一路躡手躡腳直奔東廂房而去。走在最後的人影一麵小心翼翼跟著前頭的人,一麵咬牙切齒:“好你個竹亭,上次半夜陪你做賊挖屍體,這次半夜陪你做賊看人洗澡。你還敢不敢再下流一點?”“噓,小聲點兒!”最前頭的人一身利落的黑衣,臉色卻是一片蒼白,正是竹亭,“還有,我哪兒下流了?我這是為了辦案!”“辦案?辦案不能走正門兒嗎?非要翻牆,學六扇門呢?”此話正是暗諷歐陽安,但被夾在中間的歐陽安卻不惱,反而打著圓場笑道:“好了好了,竹小姐顧公子也彆吵了,東廂房就在前頭,一路上可能還有巡夜的家丁,莫要被發現了才是。”聽了這話,竹亭和顧東樓也明白繼續那些無所謂的爭吵也沒意思,乾脆扭過頭專心走著黑黢黢的夜路。“誒,”顧東樓再次開口,“咱們這次真的會有收獲嗎?”“應該沒錯的,”竹亭沉聲答道,“蔣婆婆親口說,我親耳聽,不會出差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顧東樓微微搖頭,“我是說,萬一那個廚娘記錯了呢?或者根本就是她胡謅一通,那不是白跑一趟?”“所以說咱們今天就來驗證,她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竹亭一抬手,“噓,前麵就是東廂房了。”一行三人都弓著身子快步繞進東廂房的小院子裡,院子裡說不上荒蕪但也沒種什麼花草,看著格外寂寥。現在主臥的窗口裡已經沒了光亮,想必二小姐此時已經睡下了。於是三人走向那扇還有燭光閃爍的窗子,在這個安靜的夜晚,裡麵“嘩嘩”的水聲聽著格外清楚。“還真在洗澡?”顧東樓臉色一紅,“這、我們這兩個大男人還是回避一下……”竹亭卻好像沒聽到顧東樓的話,自顧自地喃喃,“丫鬟家丁如果要沐浴不都是在柴房那邊嗎?就算是小姐的貼身丫鬟,這待遇,未免太好了吧?”“說不準是柳老爺看在她服侍自己那個病懨懨的女兒這麼久的份上格外恩典呢?”顧東樓說,然後他用手拍了拍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歐陽安,“老實人,你說呢?”歐陽安卻不答話,隻是棱模兩可地“嗯”了兩聲。顧東樓微微眯了眯眼睛,也不再看他。竹亭本就沒指望這兩個人,讓他們陪自己來也是為了安全考慮。所以她乾脆將那二人晾在了一邊,自己蹲在窗口下,緩緩地向上抬起身子。這扇窗戶的窗戶紙挺薄,在指尖抹點唾沫便能戳出一個小洞,竹亭單眼向洞口湊去。“我覺得啊,”顧東樓拉了拉歐陽安的衣袖,麵色凝重,“跟這位小祖宗比起來,咱們兩個‘登徒子’的水平還是差了點。”“咳咳,顧公子莫要亂說。”歐陽安彆過臉去,看不清他的表情。而這頭,竹亭的眼睛瞪大了不少。她趕緊低聲招呼身後的二人:“喂,你們快來看看!”“看什麼啊!看了會長針眼的!”顧東樓後退了幾步。竹亭愣了一會兒,像是才發覺到不妥,便打消了念頭朝那二人走去。“果然如此。”竹亭嘖嘖嘴,“咱們回去吧。”“這就走了?”顧東樓問,“你到底發現了什麼啊?”“你不是也有發現沒告訴我嗎?”竹亭撇撇嘴,“咱們回去再交換這些線索。我有一種感覺,何氏失蹤跟這次柳仟翎被殺案一定有什麼關聯。”等三人回到衙府齊聚歐陽安的臥房裡時已是三更,但三人都毫無睡意。“那麼,”竹亭率先開口,“誰先來?”“拜托,”顧東樓無奈地看著她,“咱們是一路人,彆把氣氛搞得好像幫派結盟似的。”歐陽安乾咳了一聲,嘴角微微翹了翹。這麼一下,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竹亭不滿地看了顧東樓一眼,其實她還挺喜歡剛才那種凝重的氛圍的,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她說:“好吧,我先說。”“其實那時我找到蔣婆婆,就是去打聽關於何氏的事。這你們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竹亭的右手指尖輕輕地叩擊著她身側木桌的桌麵,“她本想隱瞞這件事,被我再三逼問下還是問了出來。十四年前柳府裡的確有一位何氏幫廚,而她也確實是在十四年前失蹤的,但她並不是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而是——被柳夫人趕出了柳府。”聽到這裡,顧東樓頗有興趣地湊近了身子。“那要追溯到十七年前了,何氏作為柳府最勤快也是最漂亮的丫鬟,自然是頗受柳府當家人的垂憐,於是……”“柳澤龍和何氏有染?”顧東樓挑眉。“沒錯。”竹亭覺得自己的臉有些微微發燙,“最後的結果就是,何氏的肚子裡有了柳老爺的孩子。”歐陽安補充道:“那柳夫人定是不會放過何氏的。”“對,”竹亭點點頭,“不過這事畢竟是柳老爺有錯在先,何況何氏也在柳家做了這麼多年活兒,作為大戶,還是要顧忌自己的顏麵,所以最後的處理結果是,柳家準許何氏在府裡生下孩子並撫養她到兩歲,隨後就給了她們一筆銀子,打發她們走了。”“然後呢?何氏就失蹤了?”顧東樓問。“對。”竹亭回答,“柳家差人送信給何氏的家人,說明了事情始末——當然肯定是抹黑了何氏一把,告訴他們會將何氏趕出柳府。而何氏的家人卻在不久後跑來柳府,說何氏並沒有回家。雙方各執一詞,鬨了好久,最後還是打發了筆錢不了了之。”歐陽安情不自禁地感慨:“有錢還真是好啊。”顧東樓則瞪了他一眼。“但是,”竹亭加重了這兩個音節,又重新把二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過了半年,柳澤龍就從外麵帶回來了一個孩子,一個女童。那孩子也才兩歲多點,話都說不清楚,莫名其妙就被帶進了柳府,還頗受柳老爺的喜愛。而柳夫人對這個女童卻是冷眼相對。後來,那孩子長大了,成了柳府裡的一個小丫鬟。”顧東樓和歐陽安都微微一愣,顧東樓沉思片刻,說:“莫非這個孩子就是……”“對,”竹亭一本正經地說,“正是柳府二小姐的貼身丫鬟,憐兒。”房間裡是久久的沉寂,最後是歐陽安打破了這份安靜:“憐兒姑娘,是何氏的孩子?”“應該沒錯。”竹亭說,“今天我特意去驗證了一番。蔣婆婆見證了何氏孩子的出生與成長,她告訴我何氏的女兒後背上有一個蝴蝶樣式的胎記。”“所以你去看憐兒洗澡!就是為了看看她有沒有這個胎記?”顧東樓下意識地拍了一下桌子。竹亭點頭:“沒錯。但是,我並沒有看到那個蝴蝶胎記。”說到這裡,顧東樓又焉了下去:“那你說這麼多不白搭嗎?”“我是沒看到蝴蝶胎記,”燭光倒映在竹亭睜大的雙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但我看到,憐兒的後背上有一塊燙傷的疤痕,足有拳頭這般大小。”聽到這話,歐陽安的眉頭微微一皺。“所以我現在懷疑,憐兒就是何氏和柳澤龍的孩子。否則一個丫鬟,怎麼可能在小姐的房間裡沐浴?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柳澤龍一定對何氏的失蹤知情,翠微山腳那具屍骨的謎團應該很快也能解開了。”竹亭說完聳聳肩,“不過這些都是假設,我們還不知道那具屍骨到底是不是何氏的呢。”“不,”顧東樓看向了竹亭,“一定是何氏的。”竹亭疑惑:“你怎麼這麼肯定?”“因為有樣東西,你一定要去看看。”顧東樓笑道,“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看出些許端倪的。”竹亭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點點頭不問其他。而後她又看向了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歐陽安,問:“歐陽大哥,你有什麼發現嗎?”聽見這聲呼喚,歐陽安才像終於回過神來一般抖了抖身子。他看看竹亭,又看看顧東樓,過了許久才像終於下定了決定一般開口道:“其實,我並沒有什麼證據,隻是猜測。但是……”“但是什麼呀但是?”顧東樓不耐煩地將雙手抱在胸前,“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可沒這麼磨磨唧唧的。”歐陽安聽著這句話隻是皺著眉頭像是在沉思什麼,又過了許久,他才說:“如果真像竹小姐所說的那樣,也許憐兒就是凶手。”“哦?”竹亭微微眯眼,“怎麼說?”“接下來我要說的可能你們會覺得我是沒根沒據地胡說,但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懷疑,”歐陽安說,“憐兒,可能想要毒死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