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竹亭撐著無神的雙眼,動作僵硬地為自己穿衣洗漱。勉勉強強做到整潔的程度後這才推開房門走出去。此時天已大亮,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本就雙眼腫脹的她更睜不開眼睛了。她沒辦法不去想。原本已經建立起來的信任如今又迎來了危機,就好像一磚一瓦砌成的高塔終究敵不過狂風暴雨的洗禮,剩下的,不過是一堆斷壁殘垣。顧東樓,他究竟是誰?他與歐陽大哥……難道真有親屬關係?竹亭不禁想起那個夜晚,歐陽安對他們說過的話——他的姑父姓顧,在朝廷當了大官,他們家還有個比他小一點的兒子,隻是他不常到姑父家走動,對其印象不深罷了。如今想來也很奇怪,歐陽安是六扇門的人,若他姑父真是朝中重臣又怎麼會一點印象都沒有呢?看樣子,被蒙在鼓裡的唯獨她一個罷了。竹亭打了個哈欠,用力拍拍自己的臉頰,告訴自己:行了,彆多想了,把眼前的事給弄完再去和那個姓顧的慢慢算賬吧。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狠狠拍了雙頰幾下,竹亭覺得自己清醒了不少,也正是這時,她才想起顧東樓昨夜告訴自己他有大發現,然而那個時候自己隻關注著他身份的事,完全沒在意他說過的話……唔,看來現在必須找他問個清楚呀。竹亭深吸幾口氣,清晨的清新空氣湧入她的鼻腔令她頓覺神清氣爽。就在她抬腳準備去找顧東樓的時候,對方竟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竹亭看到他的臉,下意識地扭過頭不去看他。“早。”顧東樓向她招呼道。竹亭沒看他,心照不宣地點點頭。果然,不管內心如何告誡自己要放輕鬆要平常心,真的遇見了對方還是會覺得尷尬的。但看起來似乎尷尬的隻有竹亭自己而已,顧東樓看起來和之前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無論語氣還是神態,都是如此地安之若素,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好吧,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太緊張了。竹亭微微抿了抿嘴唇,說道:“顧東樓,你昨晚……咳咳,”提到昨晚她還是沒忍住卡頓了一下,“你說有發現,是什麼?”顧東樓笑了笑,也不知他在笑什麼。他低低地說:“你跟我一起去趟柳府就知道了。”歐陽安背靠朱紅色的柱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出神已經好久了。一向敏銳的他竟連身後已經站了個人都不知道。“喂。”直到身後的人出聲提醒他才反應過來。轉過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紮著雙髻的小丫鬟。“憐兒姑娘,早。”歐陽安露出了一個微笑,鼻子情不自禁地抽了抽。“歐陽大人,昨天不是問過話了嗎?怎麼又到這兒來了?”憐兒有些不悅,嘴巴微微嘟了嘟,“一大清早就守在人家姑娘的閨房門口不好吧?”“是我多有冒犯。”歐陽安微微欠身,“隻是在下還有事想請教二小姐。”聽了這話,憐兒的臉色大變,忙說:“不可!二小姐身子骨不好,不能受刺激的!昨天我不是答過那些問題了嗎?我是貼身照顧二小姐,所見所聞和二小姐彆無二致,你問我也是一樣的啊。”的確,歐陽安昨天已經問過憐兒,案發時她和二小姐的行蹤、有沒有聽到或看到什麼可疑的聲音或事物,以及她們對這件事的看法。憐兒說壽宴進行時二小姐喝完藥和一碗蝦仁粥就睡下了,她一直待在房裡隨時伺候著二小姐。那夜她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沒看到,硬要說有什麼看法的話——就是大少爺平日裡待人寬厚不隨意與他人結仇,所以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做出這等惡行。這番話牢牢記在歐陽安的心裡,但他深知,二小姐如果自喝完藥就睡下了的話,那就沒人證明憐兒說的話是真是假,但他莫名地願意相信憐兒。“多有叨擾實在是不好意思,”歐陽安誠懇地說,“隻是有些關於柳府的事,需要問問二小姐。”聽完這話,憐兒“嗤”地笑出來,她笑嘻嘻地說:“如果是關於府裡的事你可以問我呀,我可是從小就在府裡長大,說我是打小就陪著二小姐也不為過。”歐陽安看得出來憐兒是鐵了心不讓他進去找二小姐了,索性也不再固執,直接拋出了自己的問題:“那麼憐兒姑娘可知,十幾年前這兒可有一個姓何的的廚娘?那個廚娘右手斷了一根小指,應該挺好認的。”歐陽安本想打聽打聽那具無頭屍骨的事,誰知他這話一說出口,憐兒的神色瞬間變得驚慌起來,她眼神躲閃,敷衍著:“何氏?我不知道,不清楚。”“那讓我見見二小姐……”“二小姐也不知道!”未等歐陽安說完,憐兒便提高音量尖銳地打斷了他。而當她稍微冷靜下來後才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清了清嗓子解釋道,“二小姐常年不出門,怎麼知道這些廚娘的事呢?何況你也說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二小姐也才一歲多點,怎麼可能記得呢?”歐陽安意味深長地注視了她許久,問:“那憐兒姑娘的意思是……”“這種廚房裡的事,自然是去問廚房裡的老人了。”憐兒笑道,“蔣婆婆就應該清楚吧?不如去問問她,說不定有收獲呢。”歐陽安聽完點點頭,說了一句“多謝姑娘”便離開了這裡,一路都不曾回頭。他隻說何氏是十幾年前的廚娘,從未說過具體數字,憐兒是如何知曉那時二小姐才一歲多點呢?憐兒,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姑娘。憐兒目送歐陽安走遠,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散,隨後她也轉過身推開了東廂房的房門。“吱呀”的一聲,吸引了床上的二小姐柳清瑩的目光。“憐兒,”柳清瑩有氣無力地微微探出頭問,“剛才是誰呀?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憐兒想了想,剛才自己的聲音的確是大了點,而後她微笑著坐到了床頭邊,寬慰她道:“沒事,就是一個府裡新來的家丁找不到路又不懂規矩大吵大鬨地,我去訓了他幾句。”柳清瑩“哦”了一聲,又憂心忡忡地說:“那你沒事吧?不會讓人家記恨你吧?你可千萬彆出事呀……”“好了好了,二小姐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憐兒苦笑著拍了拍柳清瑩的肩頭,“我知道拿捏分寸的。”“那就好,那就好,”柳清瑩怔怔地,目光中滿是憂慮,“憐兒,你可千萬彆出事,我隻有你了,我現在隻有你了……”她重複著這句話,兩隻慘白枯瘦的手無力地攀上了憐兒的手臂。憐兒回握住她冰涼的手,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二小姐彆擔心了,”她說,“先喝藥吧,喝了藥你就會好了,等你好了,咱們就到街上買新首飾去。”“事情就是這樣。”歐陽安坐在竹亭麵前,麵露難色道,“蔣婆婆之前對我產生了一些誤會,我去問人家,不太好。”竹亭對此表示理解,畢竟換做是她遇見這麼個“登徒子”,恐怕早就提著刀砍人了。而顧東樓則站在一旁使勁兒憋笑,臉都漲得有些紅了。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戳了他的笑穴,但就竹亭的個人理解,也許是在嘲笑自己的表哥居然如此難堪吧——對,在竹亭的心中已經定論,顧東樓就是歐陽安的表兄弟。某種意義上,自己算是和顧家人杠上了?竹亭苦惱地撓撓頭。“小事一樁,”竹亭表麵故作輕鬆地答應,“不過是打聽一個人而已,你們瞧好了。”竹亭專門挑了個廚房裡不忙的時間,幾乎所有年輕丫鬟都會趁著這點空兒偷個小懶出去逛幾圈再回來。但蔣婆婆畢竟是老資曆了,沒心情也沒那個空閒像那些小丫頭們一樣到處轉悠。因此,當她看見竹亭從外麵走進來時也沒過多驚訝,似乎早已料到她會來似的。而竹亭,則探頭探腦地從外麵溜進來,明明頂著公門中人的名號,卻像做賊似的,好不滑稽。辛虧今天顧東樓沒跟來,否則他一定會把竹亭現在的模樣當做後半生的諸多笑料之一。“嘿嘿,”竹亭憨憨一笑,仿佛人畜無害,“婆婆好。”蔣婆婆一挽袖子,“哼”了一聲。“婆婆,”竹亭見她隻是吊著眉梢,隻是擺出一副惡人樣卻沒口出惡言,便更進一步,笑容愈發燦爛,“婆婆,你知道我是誰嗎?”“莫不是跟那個臭小子一夥兒的?”蔣婆婆掃了她一眼。她口中的“臭小子”想必指的便是歐陽安了。沒想到歐陽大哥居然這麼招這位婆婆的嫌惡,竹亭尷尬一笑,繼續說:“婆婆,我和他都是宮大人手下的人,這次來真是為了調查案情,沒彆的想法。”蔣婆婆的鼻子一抽動,露出一個不屑的神情,似乎是在說“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見她沒有再反駁什麼,竹亭決定切入正題,她看著蔣婆婆熟練地洗著手中的白蘿卜,問道:“婆婆可知,十四年前這兒失蹤了一個廚娘?姓何,右手斷了一根小指。”聽到這話,蔣婆婆洗菜的手微微一滯。竹亭將這微小的停頓收入了眼中。“不記得。”蔣婆婆漫不經心道。“當真不記得?”竹亭微微眯了眯眼睛,“可我聽說,十四年前何氏是你手下乾活兒最麻利的幫廚,我聽說你可經常當著所有人的麵兒誇她呢。”“胡說八道!”蔣婆婆“啪”地一聲將手中的白蘿卜丟進盛滿水的木盆裡,濺起了一陣絢爛的水花,“我說不記得就是不記得!”“可這是鄧管家告訴我的!”竹亭也乾脆不依不饒起來。“他?”蔣婆婆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怎麼會告訴你這些?他不可能告訴你何氏的事。”話一說出口,她便察覺了不妥,連忙捂住嘴,卻已經晚了。竹亭一挑眉看著她,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婆婆,”竹亭確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是人畜無害的,“現在,你肯對我說實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