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雖然人多熱鬨,卻終究是按著流程一步一步走的。到了最後,自然是眾人一起圍在桌子前大快朵頤了。柳府是大戶,出手自然是闊綽,這些飯菜無論是用料、烹飪過程還是擺盤都是極其講究的。竹亭光是看著桌上那盤粉蒸肉就直流口水,無奈她今日扮演的角色是小廝,隻有站在一旁看著顧東樓細嚼慢咽的份兒。“早知道今日這麼多美食,我就不扮成這樣了。”竹亭拉著歐陽安走出飯廳,儼然是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姿態。“沒辦法呀。想當初我為了抓捕一個通緝犯,還不吃不喝地埋伏了整整兩天呢。”“歐陽大哥你自然是不怕的了,你瞧瞧我這小身板,是那種可以忍饑挨餓的人嗎?”竹亭滿麵愁容,又揉了揉自己空癟癟的肚子。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歐陽安忍俊不禁,隻好道:“那行吧,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廚房那邊瞧瞧有沒有什麼好吃的給你順點出來。”“順?這不是在做賊嗎?”竹亭有些不知所措,但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這一叫,聲響可不小,害得竹亭的臉一陣發紅。歐陽安見狀,隻得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轉身囑咐一句“在這兒等我”,便轉身朝廚房方向走去。此時距離開席已經過了約摸半個時辰了,這期間歐陽安和竹亭連口水都沒喝,剛才竹亭出言抱怨也是情有可原的。歐陽安心道,自己畢竟是男子,不管怎麼說都應該照顧著竹小姐。隻是,這柳府著實是太大了,現在又大擺宴席,人都聚集在飯廳那邊。他兜兜轉轉,一路上沒見幾個人,這樣下去根本不是個辦法。就在他苦惱之際,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暗罵自己真是頭腦不靈光了。既然是宴會,廚房那邊肯定是一刻不得歇,家丁丫鬟們也應該往來傳菜,如此一來,隻要跟著某位下人不就能尋到廚房了嗎?他四下張望,卻偏偏沒見著一個人,看來他是無意之間走到一處偏僻地方來了。歐陽安環顧四周,見著自己右手邊有一棵粗壯的大樹,隨後一躍而起,穩穩當當地落在了一截樹乾上,這種程度的輕功對他而言是信手拈來。站得高一些,視野也會寬廣許多。他低頭望去,這才發覺自己離飯廳竟然已經好大一截距離了,而且這裡也沒什麼燈火,看來的確是沒幾個人會走到這裡來。他暗想,再這麼走下去也不過是像隻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倒不如先回去再認真找路比較好。想到這裡,他定了定心神,剛準備跳下去,卻見一個白影從下頭掠過。黑夜,白影——若是讓彆人看見了恐怕要被當作見鬼了吧?可偏偏是歐陽安,他可是個不信鬼神的主。見那個影子行色匆匆,他微微皺眉,屏住呼吸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穿淺色衣服的女孩,一邊快步走還一邊回頭張望,看打扮應該是個小丫鬟而已。不一會兒,那小丫鬟就跑遠了。歐陽安也從樹上跳了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晚了會有個丫鬟在這兒亂跑,也不想去追究。或許是剛剛在這兒偷懶,又怕被人發現了呢?如此想著,他便一整衣衫,朝飯廳的方向原路返回了。歐陽安人高步子大,沒過一會兒就回到了原處。竹亭本還睜大了眼睛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樣,一看他雙手空空便又可憐兮兮地低下了腦袋。“歐陽大哥,我還以為你找到吃的了呢。”“一時走得急,忘了問路了……”歐陽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了,顧公子呢?”“他?”一聽到他的名字,竹亭就扯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現在還在那裡頭,喝酒劃拳,好不快哉呢!”歐陽安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寬慰了她幾句,便提出再去一趟廚房,這次會好好兒問路的。說罷,便叫住了一個端著殘羹剩菜的家丁,與他一同找去廚房了。這下,隻剩竹亭一個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隻能靠盯著鞋尖數鞋子上的泥點解悶了。等她站到腳底有些酸疼,直接蹲下來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什麼東西戳了戳。那力度不大,起初她還沒發覺,直到後頭又被戳了幾下她才反應過來,一轉頭,這才看見顧東樓竟與自己一同蹲著,二人視線齊平,一扭頭便是四目相對的情形。“你不繼續喝酒了?”竹亭的語氣不是很和善。“不喝了。”顧東樓笑著應答,而後又補上一句,“那些人全都被我喝倒了。你沒聽見現在那裡頭這麼安靜嗎?”“顧公子酒量了得,在下佩服。”竹亭沒好氣地回敬道,心中的憤懣全都寫在了臉上。顧東樓自然是明白她為什麼不高興,雖然他自認為自己也沒做錯什麼,但還是好脾氣地將竹亭從地上拉起來,說:“走,我帶你去吃點好東西去。”“不去。”竹亭犟脾氣地甩開了他的手,“歐陽大哥去廚房為我尋吃食了,我還要在這裡等他。”也不知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顧東樓總覺得竹亭這是在埋怨自己。他苦笑了幾聲,也乾脆負手站在她身邊,說:“那好吧,你要等他,我和你一起等。”“顧公子,你是吃飽喝足了,我可連口水都沒喝上呢。”竹亭撇嘴,“您就彆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好吧?”她在“下人”二字上加重了音節。而顧東樓則隻是笑笑,不為所動。竹亭也不管他了,任由他愛站在哪裡就站在哪裡。過了半晌,她竟聽到顧東樓發出了輕輕的笑聲。“你笑什麼?”竹亭瞥了他一眼。“沒什麼,”顧東樓笑意不減,“我隻是想到,初次見麵時你雖是個犟人,卻不似這般任性。今日一見,竟覺得你可愛了不少。”他這話一說出口,竹亭就愣在了原地,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一時間草叢裡昆蟲窸窸窣窣的聲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須臾,她才回過神來,她凝視著顧東樓乾淨的側臉,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顧東樓,你剛才……”話還未說完,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打破了此時此刻的寧靜。“怎麼了?”竹亭的神色一下子緊張起來。顧東樓微微皺眉,說:“從東麵傳來的,走,去瞧瞧。”說罷,二人便默契地一同朝東麵走去,神情皆是無比嚴肅。就算二人一直向東邊前進,但在夜色中彎彎繞繞終歸是有些找不到方向。隻是走著走著,顧東樓的神色愈發凝重起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顧東樓開口道,“我們之前去的那個偏僻的水榭似乎就在這附近。”“你記性的確不錯。”在竹亭的眼中這兒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你突然提起這個做什麼?”“我隻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順口一提。”顧東樓撇了下嘴,突然看見前麵正傳來陣陣哭聲。撥開一旁的灌木叢瞧去,隻見兩個小丫鬟正抱在一團坐在台階上,二人都在嚶嚶哭泣著,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看樣子,剛才那聲尖叫應該就是她們發出來的吧?竹亭剛想上前,卻被顧東樓一把拉住,竹亭不解地望著他,卻見他的臉上露出了一貫的紈絝笑容,“我是公子,你是小廝。”嗬,這時候還在意這些身份等級呢?何況這些不過是偽裝罷了,這種時候還想著這種東西?果然京城的公子哥都是一副敗類模樣。“你剛剛是不是在心裡說我是敗類?”“……沒有。”竹亭覺得自己再一次被麵前這個家夥看穿了。馬上就會有很多人趕過來了,在場麵變得混亂之前必須先搞清楚發生了什麼。竹亭跟在顧東樓後麵,看著他輕輕拍了拍一個小丫鬟的肩膀,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股威嚴配合他的穿著打扮,雖然不認識這個人,但小丫鬟還是帶著哭腔,怯生生地指著裡麵說道:“剛……剛剛那裡麵……裡麵有……”見她半天也說不出一句順溜話來,顧東樓乾脆不去理會她了,自己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卻發現原來此處正是他們之前來過的水榭。一切的場景都是如此熟悉,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就在顧東樓準備進去查看的時候,竹亭冷靜地低聲說道:“有股味道,是血的味道。”仵作常年跟屍體打交道,擁有這般靈敏的嗅覺也不足為奇。聽到她這麼說,顧東樓的心裡也有了幾分考量。但這阻止不了他前進的步子,隻見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向前邁去,在水榭的中央有一個大大的花鳥屏風遮擋住後麵的景象。在這濃濃的夜色中,屏風上那些鮮紅欲滴的花朵徒增了幾分森森寒意。顧東樓從屏風後緩緩探出頭,他先是看見了一截碧色袖角,隨後是幾縷亂發和地上一支已經摔成兩半的雙魚嵌瑪瑙玉簪。事到如今,他也明白是個什麼狀況了。顧東樓深吸了一口氣,乾脆整個人都走了出來,再一看麵前的景象,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了。就在一個時辰前,還跟他們笑著打招呼的柳仟翎此時癱坐在地上,腦袋低垂著看不清麵容,但已經沒必要叫他抬起頭了,他的前襟幾乎全被染成了暗紅色,紅與綠混在一起格外刺眼。仔細一看,周遭也濺了不少血,隻是天色暗看不清,但流了這麼多血,任誰都知道這人是死透了。不過竹亭依舊上前摸了摸那人的脈搏,又測了測鼻息,這才沉聲宣布道:“死了。”“看得出來。”顧東樓說道,“這下事情是越來越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