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歐陽安的護送,竹亭一路上走起路來都硬氣了許多,再不像之前那樣做賊似的小心。而顧東樓更高興,原本應該由他扛走的屍體被穩穩地交付在了歐陽安的身上。看來這人還是有那麼幾分用處的。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耳邊還能隱隱聽見梆子聲,原來已是四更天了。俗話說“一更人,二更鑼,三更鬼,四更賊”,看來說得也不錯。畢竟他們三人現在就是偷屍體的“賊”。“前麵就是我們住的客棧了,”竹亭揚了揚頭,“這一路上真是有勞歐陽大哥了。”“不妨事不妨事,”歐陽安爽朗道,“隻是日後可能會多多麻煩竹公子……哦,還有顧公子了,還請二位不吝賜教。”顧東樓不滿地輕聲喃喃:“怎麼聽著我像個附贈的似的?”所幸竹亭和歐陽安都沒有聽見。走到客棧的後門,雖然很不情願,但顧東樓還是從歐陽安手裡接過了裹著屍體的草席。竹亭抱拳道:“那歐陽大哥,就此彆過?”“就此彆過。”歐陽安亦抱拳還禮,“不過恐怕等天亮了我又得來麻煩你們了。”竹亭輕笑了幾聲,道:“那這便是天亮以後的事情了。”隨後二人便再無寒暄,各自轉頭離去。畢竟對他們而言,拖泥帶水都不是良好的行事方式。卻說二人小心翼翼地推開後門——竹亭打聽過這裡的後門常年不會鎖上,這才投宿這家客棧的。生怕發出什麼多餘的動靜招來店小二,畢竟雖然他們認識寶應縣的縣令,但事情鬨大了還是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四處一瞧,店裡的光亮很微弱,卻還是能看見櫃台後頭打盹的小二。竹亭擺了個噤聲的手勢,二人一頭一尾地抬起草席就往樓梯上搬。這樣屏息抬物的感覺顧東樓發誓他再也不想體驗第二次。好不容易把東西抬進了竹亭的房間裡,二人默契地一個關門彆上門閂,一個轉頭點亮油燈,不大的客房裡一下變得亮堂了幾分。這種時候也顧不上什麼男女避諱了,二人深吸一口氣,像是為自己打氣一般,然後一齊打開了裹著的草席。現在是初春,天氣不熱,也才過了兩天,所以屍體沒什麼腐敗跡象,也沒什麼異味。這也是竹亭忙著要把屍體抬回來,並且敢把他背回客棧裡的重要原因。隻見草席一掀開,一個雙目緊閉的清瘦中年男子的臉出現在了兩人的眼前。“這就是譚啟明?好平庸的臉。”顧東樓嘖嘖道。“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評論人家長相?小心彆人晚上來找你。”竹亭瞪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刨屍體的是我們兩個,要找也不會光找我。”顧東樓笑嘻嘻地回道,一副厚臉皮的樣子,讓竹亭恨不得揍他一拳。“彆貧嘴了,你快看這裡,”竹亭把注意力轉移回了屍體上,不過幾眼她便看出了破綻,“你看屍體嘴唇烏黑,雙目充血,鼻子裡和雙耳都有出血跡象……”看完了麵部又看了看頭部,“頭部有一處傷口,應該出了不少血,現在還是道大口子,看樣子還沒等傷口開始愈合人就沒了。”顧東樓興致勃勃地聽她說完後,直接了當地問:“那麼,結論呢?”“屠戶是無辜的,這人明顯死於砒霜。”竹亭長籲了一口氣,“難怪宋氏對驗屍的反應這麼大,分明就是做賊心虛。”“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當然是去找劉伯然後……啊!”像是想到了什麼,竹亭的話語停在了半路。顧東樓微微歪頭,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想到了?”“還不能通知劉伯。”竹亭篤定地說。“沒錯,”顧東樓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胳膊,“譚啟明的案子是個大案,連錦衣衛和六扇門都被同時驚動,可見朝廷有多重視這件事。而不偏不倚,六扇門捕頭剛來寶應縣,譚啟明又恰巧到了要出門的時間,他卻出了這檔事,生生打亂了一切的進程。你說,這不是太巧了嗎?”竹亭也站了起來,跟著他的話繼續補充道:“而且被盜的是官鹽!他一個小小商人,如何能搞到那麼多官鹽去私販?何況聽歐陽大哥的描述,他們的網絡異常縝密繁複,又豈是譚啟明這樣的小角色能操控的?譚啟明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很厲害的指使者,有多厲害我不知道,但能涉及到官鹽……那肯定不是個小人物。”顧東樓讚許地點點頭,話鋒一轉又問道:“那你現在打算如何?”竹亭皺著眉頭想了想,無奈道:“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我還從沒遇到過……看樣子,隻能交給歐陽大哥來解決了,畢竟這不是我一個小仵作能插手的事情。”“這就算了?可不是你竹亭竹大小姐做事的風格。”顧東樓攤手道。“那能怎麼辦?若是你有什麼好主意……”“主意?主意沒有,”顧東樓說,“但猜想有一個。”竹亭的眼前一亮,急忙問道:“什麼猜想?你快說說看!”顧東樓滿意地看著竹亭,俯下身子在她耳邊一陣耳語,竹亭聽完連連點頭,道:“那便照你說的辦。”“什麼?!”唐銘發出了一聲不可抑製的驚叫,“你們真去……”竹亭和顧東樓連忙捂住他的嘴巴,唐銘這才發覺自己還身在茶肆裡,旁邊還有不少客人。他連忙壓低聲音,瞪大眼睛道:“你們真把譚啟明的屍體挖出來了?!”“對,”竹亭點點頭,“不僅如此,我還發現了譚啟明屍體上的幾處疑點,他應該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人用砒霜毒死的!”唐銘聽到這句話,再次瞪大了眼睛,表情除震驚之外還是震驚,他結結巴巴地說:“那……那這麼說來……凶手就……就是……”“凶手應該就是宋氏!”顧東樓適時地補完了他的話,“為了騙取補償而在保辜期內偽裝被他人打死的案例,我可見過不少呢!”唐銘這下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他環顧了一圈周圍的客人,確信沒人偷聽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們……打算怎麼辦?”“當然是將宋氏繩之以法,問清她的殺人過程和動機後正法啊!”竹亭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唐銘苦笑道:“那這捉拿宋氏歸案的事……”“當然是——”顧東樓用他的折扇輕輕地拍了拍唐銘的肩膀,“交給你們衙門的人啦。我們畢竟是協助辦案嘛,抓人這種事不是在為難我們嗎?”唐銘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們這才是為難我們啊。”這事勉強說妥後,三人走出了茶肆。一人要回衙門,二人要回客棧,方向相反隻好就此分彆了。竹亭躬身道:“不管如何,這個案子能夠解決也多虧了小唐你的幫忙。”“哪裡哪裡,分內事罷了。”唐銘笑著搖頭,“倒是你們,能一路跟著譚府的家丁找到譚啟明真正埋著的地方,才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竹亭隻笑不答,算是應承了他的讚賞。寒暄過後,兩路人便分彆了。“怎麼樣?”一麵走著,顧東樓一麵問道。“看吧,看這件事會如何收尾吧。”竹亭長出了一口氣,仰頭看著晴朗的天空道,“反正不管如何,明天的太陽不也一樣會升起來麼?”顧東樓也抬頭看看天,嘖嘖嘴道:“不一定,我聽說明天會下雨。”“……這種時候你就彆噎我一句了好嗎?”……在昏黃的燭光下,緩緩展開信箋,眯著眼睛湊近了才能完整地讀出上麵所寫的內容。這張薄紙上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至少對他不是。短短三行字,他讀了許久才算完,而後信手將這片薄紙放在燭火上,親眼見證著它化為一小堆灰燼才算放心。“棄車保帥,棄車保帥。”他低聲喃喃著,不知心中在盤算什麼,“也是時候收場了。”他將後背靠在梨花木椅背上,仰頭看著頂上的房梁,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這一手乾得不錯,真不愧是那個老東西教出來的好兒子啊……”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未等他發話,門已經被直接推開了。一名白發蒼蒼的佝僂老者走了進來,對他行李道:“該服藥了。”他招招手,表情平靜,無悲無喜。他依舊是坐在那裡,眼睛不知看向何處——也許是在想,今夜的蛐蛐真是吵得他心煩。寶應縣的百姓們親眼看著宋氏被衙門的衙役從家中帶走,那時離她丈夫死去隻過了五天,她已經將自己重新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不出半分悲色。隻是因為惱怒,她一路上都在罵罵咧咧,若不是有枷鎖束縛著她的雙手,恐怕她早就跳起來打人了。“這是怎麼回事兒?”沿途有不明所以的人問道。“你連這件事都不知道?”有人回答道,“謀殺親夫唄。我有個親戚在衙門當差,他親口跟我說的。說之前譚府的老爺被人揍了受了傷,然後他老婆想訛那個揍人的人一筆,就把自己親夫,給毒死了!”“啊呀呀,這麼惡毒的事都做得出呀?”“誰說不是呢?不過這毒婦本來就是個蛇蠍心腸,會做出這種事也不奇怪嘛。”周圍的百姓三三兩兩地議論起這件事來,而一開始發問的那個人琢磨了一會兒,疑惑地再問:“不對呀,若是想訛人家,也不用把自己相公給殺了呀?這不是多此一舉嗎?”然而他的提問卻並沒有人重視,唯有一人聳聳肩道:“這種毒婦的心思我們怎麼知道?你也彆管這麼多啦,反正宋氏謀殺親夫一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言畢,百姓們又開始了他們亦真亦假的議論,其樂融融,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