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相(1 / 1)

女仵作駕到 陸北言 2267 字 4天前

竹亭獨自一人站在義莊中,緊閉雙目,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哀悼。義莊裡的空氣有些潮濕,鼻邊一直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黴味,其中還摻雜著獨屬於屍體的一種淡淡的腐敗氣息。竹亭麵前躺著的,正是譚啟明的屍身。而她在整理思緒。她覺得自己現在好像被困在一團毛線球裡,想要掙脫開卻找不到頭尾,唯有慢慢地仔細地觀察思考,才能找到一條出路。屠戶、婦人、砒霜、官鹽、捕頭、家丁……一個個關鍵詞從她的腦海中閃過,但她始終抓不住那關鍵的一點。譚啟明的確死於砒霜,而唯一的嫌疑人就是宋氏,但竹亭卻有一種莫名的想法——他們現在所看到的真相都是幕後的推手希望他們看到的真相。可若是如此,她又該怎麼做?她覺得自己的頭腦裡一片混亂,甚至連身子都有些站不穩。竹亭揉揉太陽穴,正轉身欲走,卻看到顧東樓搖著扇子靠在義莊的門楣上。“你什麼時候來的?連個聲音都不出?”竹亭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我什麼時候來的不重要,”顧東樓站直了身子,“重要的是,現在你的劉伯已經升堂,開始審理宋氏謀殺親夫一案了。你要不要去瞧瞧?畢竟你可是個重要人證,譚啟明身上的毒還是你驗出來的。”竹亭苦笑道:“要是我去了,那宋氏豈不是要問候我八輩祖宗?她那種想把人扒皮抽筋的眼神我可受不了。反正我該說的都給小唐說了,他也算半個仵作,由他來說出證詞也沒什麼不妥的。”顧東樓一挑眉,“你對那個小子就這麼放心?”“至少在這事上我很放心。”竹亭從義莊裡走出來,陽光終於灑在了她蒼白的臉上,“而且我讓歐陽大哥在旁邊看著呢,要是真出了什麼岔子,以他六扇門捕頭的權威還是可以解決的。”“你總是這麼偏心,”顧東樓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滿,“對我你可從沒放心過。”“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還撒什麼嬌呢?”竹亭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撒嬌也不會給你糖吃。好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先暫時打住了。”她的話鋒一轉,二人的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全然沒了剛才的那些輕鬆。竹亭雙手抱胸,淡淡道:“找個地方,咱們兩個來慢慢整理一下這些事吧。”寶應縣衙的大牢又陰冷又潮濕,時不時還有幾聲哀嚎傳進耳裡。此時此刻的宋氏早已不複之前的雍容華貴,穿著囚服的她也失去了往日的銳氣,如今也不過是一個縮在牆角蓬頭垢麵的女囚罷了。宋氏本就臃腫,現在蜷縮起來看著像一個肉球。她的臉上三分驚恐七分疑惑,雙手也在不自覺地發抖打顫。就在這時,一陣噠噠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聲音愈發清晰,最後停在了宋氏的牢房前。宋氏抬頭一看,正是方才在公堂上一次次給予自己重重打擊的人。“唐……唐大人……”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走路時搖搖晃晃的樣子仿佛比劉然還要蒼老許多,最後她終於緊緊地抓住了兩邊的木欄,好似抓住了一線希望一般,“唐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吧……我真的……我真的不是……”唐銘冷眼看著麵前這個已被冠上“謀殺親夫”的罪名,隨時都有可能被問斬的女人,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在你生出那些惡念之前,你就沒想過會落得如今這般下場嗎?”宋氏的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她努力地伸出手,粗暴地抓住了唐銘的衣襟,猛地將他拉到自己的麵前。“可是……可是不應該這樣啊!我本不該死的啊!”她的哭嚎中滿是絕望,“那晚我把摻了砒霜的茶遞過去是……”“既然你都親口承認了,”唐銘厲聲打斷了她的哀嚎,嫌惡地將自己已經被捏皺的衣服從她的手中抽出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等著上刑場的那一天吧!”說罷,他轉身便走,徒留下宋氏一人癱坐在牢中。唐銘從大牢中走出,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後,抬頭看了看天。天色已晚,隻勉強能看清路。不過這樣就足夠了。他信步從大牢走到寶應縣衙的公堂上。案子審完,早已是退了堂,公堂裡一片寂靜。他看了看正上方“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又低頭瞧了瞧右側那原本屬於自己的書案。他就是在這書案後見證了無數的離合悲歡。他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便朝衙門的大門口走去。他的腳步有些急,眼看著就要走出去了,一個清亮的女聲突然從他身後傳來——“小唐,這是急著去哪兒吃茶?”唐銘頓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他知道,他的身後已經站著一個女子了,那個女子是誰,他也心知肚明。“不過這麼晚了,茶館也該打烊了。”竹亭笑嘻嘻地說道。她正站在公堂上唐銘方才站過的地方。唐銘不言不語,他心中有一種感覺,一種知道竹亭為何會突然找到他的感覺。而竹亭,也收起了笑臉,換上了一種複雜的神情——悲傷、疑惑、失落……各種負麵情緒混雜在一起的神情。“小唐,”竹亭放柔了聲音,用隻能兩個人聽見的音量問道,“為什麼呢?”唐銘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我一直把你看作朋友,”竹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道,“甚至剛才,我也希望我的猜測是錯誤的。可是……”“可是什麼?”唐銘終於出聲,卻依舊沒有轉過身來。“可是,你為什麼想毒死宋氏呢?”唐銘微微撇過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聽見他清清楚楚地說:“那惡婦謀害親夫罪該萬死,我自然是看不慣她。雖然動用私刑有違律法,但她反正都要去死的不是嗎?誰殺不都一樣嗎?”竹亭苦笑了幾聲,緩緩舉起了右手,隻見她的手上正拿著一個白瓷瓶,不過一根拇指大小。她平靜地問道:“那麼,你是從哪得來的裂心丸?”唐銘終於轉過身,看見了她手中拿著的東西,滿臉詫異,“你……你是怎麼……”“我讓歐陽大哥一直守在牢房裡,”竹亭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宋氏等你一走,立馬就打算把這東西往嘴裡倒,萬幸被歐陽大哥攔了下來。聽歐陽大哥的描述,這藥瓶應該是宋氏當時抓住你衣服的時候拿到的吧?或者說,本來你們就商量好演這麼一出戲傳遞藥瓶的。”“荒唐!”唐銘怒道,“若真是毒藥,那惡婦怎麼可能來搶奪?!”“如果一開始商量好傳遞的不是毒藥呢?!”竹亭的音量直接蓋過了唐銘,“若是那種讓人暫時處於假死狀態的藥,不就可以用‘宋氏暴斃牢中’結案,然後把她帶出牢房了嗎?!”唐銘難以置信地冷笑了幾聲,質問道:“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商量好了,我問你,我憑什麼要幫一個惡婦?你可要知道,幫一個謀殺親夫且人證物證俱全的女犯對我有什麼好處?”“僅僅隻是謀殺親夫嗎?難道就沒有彆的罪責?”竹亭眯起眼睛,一步步朝唐銘走近,“剛才我三番五次提到的‘歐陽大哥’,你就不問問那是什麼人?還是說,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你什麼意思?”“因為歐陽大哥就是你找來的。”竹亭正視著他的眼睛,“你知道我和顧東樓二人跟隨譚府家丁找到了譚啟明真正被埋下的地方——說不定這個掉包計也是你提出來的,畢竟宋氏可沒這個腦子。為了阻止我們挖出譚啟明的屍身,你寫信通知當下正蟄伏在寶應縣,身為六扇門捕頭的歐陽安。為的就是將我們視作可疑人物,既牽製了我們又牽製住了的歐陽大哥。隻是你沒想到,我們與歐陽大哥早就認識了,他也把我們看作可以信任的人,並且告訴了我們譚啟明私販官鹽一事。你的這把算盤,打錯了。”唐銘臉上的表情開始逐漸僵硬,他選擇保持沉默。而竹亭也不等他發話,繼續說道:“不過,這些紕漏並沒有影響到你什麼。畢竟一開始我以為你是為了掩護譚家私販官鹽一事才處處設下機關為難我們,但現在看來,你似乎打一開始就不想保護譚啟明和宋氏。你所想做的,不過是——棄車保帥!“你應該早就知道六扇門的人已經做出行動,打算抓譚啟明一個人贓俱獲了吧?你深知六扇門的辦案手段,就算現在沒抓到譚啟明,遲早有一天也會順藤摸瓜查到你身上。就目前看來,譚啟明和宋氏對你是言聽計從,也不會對你提出什麼異議。於是你安排譚啟明與胡屠戶發生爭執,畢竟就他一個懦弱商人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說出那麼咄咄逼人的話吧?而後,眾人都親眼看到譚啟明受了傷,他也算有了個正當理由不用出門做生意。歐陽大哥的追查也隻好暫時擱置。“但你的計劃並非這麼簡單。你知道就算逃過了一時,六扇門和錦衣衛也終有一天會查明真相,所以你又安排宋氏毒殺譚啟明——‘我是這個衙門的半個仵作,可以在驗屍的問題上做些小手腳,而且譚啟明一死譚府的整個家業就落在了你的手中,販賣官鹽一事也會因為線索中斷不得不停止,你就能安安心心地度過餘生了’——我想你大概就是這麼對那個貪心的婦人說的吧?”唐銘的表情已經變得平靜下來,他淡淡地問道:“然後呢?”“然後?然後我們出現了呀!”竹亭指了指自己,“其實你應該慌過一陣子的吧?畢竟我執意要開棺驗屍,宋氏也仗著有你幫襯,為了那一點小財與胡屠戶鬨個沒完。又要對付六扇門又要在我們麵前演戲,你還真是累啊。不過後來嘛,你又發現我們竟成了你整個計劃的助力,加速推動了你棄車保帥的行動。至於結果,就是宋氏成功被送入大牢,你卻連一點懷疑都沒惹上。本以為你會設法把她撈出去,因此宋氏在公堂上根本沒說半句對你不利的話。隻是她太蠢了,她從未想到,你對她已經存了殺心!”聽到這裡,唐銘突然笑了幾聲,那笑聲中更多的卻是自嘲的意味。待笑聲逐漸消散,他又挑眉問道:“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順利地進行,你又是怎麼看出我的破綻的?”竹亭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說:“你的確很會算計。就算有哪一步出了岔子也總有後手補上,因此你的計劃才能順利進行到如今這步。要說你的破綻,其實隻有一處。”“哦?哪一處?”“那日在茶肆中,我們正要分彆之際。你對我說的那句話還記得嗎?”唐銘微微一愣,隨口的一句話,他哪裡會記得這麼清楚?竹亭對他的迷惑似乎早已了然,隻微笑著幫他解答道:“那日,你對我說‘倒是你們,能一路跟著譚府的家丁找到譚啟明真正埋著的地方,也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那日譚啟明埋在何處、我們又是如何找到他所埋的地方,這些問題我一字未提,你又是如何知曉的呢?而正是因為這句話,我想通了很多問題,譬如歐陽大哥是如何得知我們當晚的行動的?應該是我告訴了你我們的驗屍計劃,你又跟蹤了我們之後,才急忙回去寫信通知他的吧?”這句話說得很輕,但落在唐銘的耳中卻是如驚雷一般。他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竟成了自己最大的破綻。“或許你對我們說了千千萬萬句謊言,”竹亭輕聲說道,“但我想,唯有那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是你真心有感而發吧?”“哈哈哈哈哈哈……”已被竹亭逼到死角的唐銘突然發出了一陣狂笑,笑聲灑脫張揚,仿佛是卸下了一切重擔般。竹亭不懂他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反應,心中隱隱出現了一種不安。“竹小姐好手段。”唐銘的臉上滿是胸有成竹的笑容,兩隻手還鼓了幾個掌,如同在祝賀竹亭一般,“我也的確是小看了你。沒想到啊,我在這兒好不容易偽裝了一年多,人人都覺得我不過是個彬彬有禮、膽小懦弱的年輕書吏,沒想到居然輕而易舉地被你這個小丫頭識破了。”“不要叫我‘小丫頭’,你也沒比我大多少。”竹亭冷冷道。她很不爽,明明是她贏了,可看起來,對麵的唐銘才好像得勝的那個人。“好好好,我叫你竹小姐便是。”唐銘無奈地聳聳肩,臉上笑意不減,“宋氏和譚啟明那兩個蠢材,對我言聽計從,隻要有銀子拿,讓他們乾什麼都可以。可竹小姐,你覺得我一個小書吏,能掀起這麼大的風浪嗎?”竹亭一怔。“盜取官鹽呐!我這麼一個小人物,能如此驚動朝廷嗎?”唐銘微微側過身,一副隨時要走的姿態,“雖然不過才認識了這麼幾天,但我還是打心眼裡欣賞你的。奉勸你一句,有些事,莫要摻和太多,免得……”他話不說完,卻意味深長地看了竹亭一眼,隨後便徹底轉過身。“彆來追我了。”唐銘道,“你不該,也不能。”說罷,他便一拂袖,大步走出了寶應縣衙的大門,走得如此坦坦蕩蕩,徒留下身後一言不發的竹亭與那傾瀉滿院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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