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隻是張義一直狠狠地瞪著顧東樓,生怕他有什麼輕舉妄動。而顧大公子卻是一揮折扇,笑眯眯地向前走著,似是春風滿麵,惹得張義好生不爽。“小姐,”張義悄悄向走在最前麵的竹亭輕聲耳語,“這家夥怕不是個傻子吧?有什麼事兒能笑成這樣啊?”“噓——說不定是癔症犯了呢?”竹亭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張義連忙點頭稱是。三人便如此,走到發現屍體的湖的岸邊。這裡來來往往有不少船家接客送人,隻要談妥了價錢,便能撐著小舟送你到指定的地方去。這裡已經成了一個船家聚集地了。而那夜,若不是因為發現了屍體,顧東樓也本應該在此處下船的。走到湖邊,竹亭又問道:“張大哥,李四五經常逛的煙花巷子離這裡有多遠?”“回公子,離此地三裡路,沿正北方向的大街一直前行便是。”“那李四五家呢?”“李四五家住城南,離此地也就一裡多路。繼續向南走便是。”竹亭哦了一聲,低喃:“也就是說,順路。”說罷,竹亭便帶著身後兩人大步朝前走去。還未走近,便聽到一旁傳來一聲吆喝——“客官,坐船呐!”三人聞聲抬頭一望,隻見湖岸邊停著許多條小舟,小舟們一一捆在岸邊的木樁上固定好。唯有一條小船的船頭,站著一位皮膚黝黑、隻穿著一件白色麻褂的年輕船夫。也不知是不是忽然來了興致,竹亭向那邊走去,興致勃勃地問道:“船家,今日生意可好?”“還行,”年輕船夫也是耿直,直言不諱道,“畢竟這幾天沒人跟我搶生意。”“哦?這是為何?”“嗨,還不是死人那事鬨的!”船夫擺擺手,一臉不屑,“雖然知道是死了人,但‘水鬼’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船家忌諱的,這下子,以訛傳訛,一傳十十傳百,鬨得好幾家人都不敢在這裡行船做生意了。隻等這幾天風頭過了再出來。”竹亭雖然對這種傳說不屑一顧,但興趣不減,乾脆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幾塊碎銀,笑道:“抱歉了船家,我今天可能沒法和你做生意了。但我想打聽幾件事。”其實打剛才開始,年輕船夫就知道眼前這三人並非想坐自己的船,所以隻當是閒暇時和彆人閒聊幾句。沒想到對方竟然出手如此大方,他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重量,沉思了片刻後將它們收入懷中,說道:“行吧,你問吧。如果我知道的話我都可以告訴你。”“那再好不過,多謝船家!”竹亭情不自禁地拍了下手掌,開始了提問。“船家,你可知道四天前的夜晚,有人接了一單生意?”“不清楚,”船夫果斷搖頭,“我們這些行船人家,吃住都在船上,有生意就走,沒生意就歇息,來去隨意。除非要好的人,否則什麼人在什麼人走,我都不會在意的。”竹亭失望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哦”。想了許久,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船家你真的不記得了?就四天前,深夜,一個穿著樸素的獨身男子的生意。”“怎麼可能記得這麼仔細?”船夫的臉上出現一絲苦笑,“都四天前的事兒了,又不是自己的生意,我哪能記得這麼清楚?”船夫這番論調,讓竹亭異常失落。但鑒於是自己主動去問人家問題,便也隻好強擠出笑意連連道謝。竹亭正又開口:“那……”“四日前深夜,一個醉醺醺的矮小男子出現在這裡,這種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你若是一直在此地接客,總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吧?”竹亭轉頭一看,竟是那一直搖扇看熱鬨的顧東樓出了聲。他的眼裡正冒著絲絲寒意,看著有些陰冷的味道,說話語氣也是冷冰冰的。竹亭從未見過他這番模樣,隻覺得他扇子上“正人君子”四個大字越發晃眼。那船夫被他硬生生的調子嗆了一口,狐疑地看著竹亭,問:“這位是?”“他……我親戚!”竹亭乾巴巴地笑著解釋,“他人就這樣,看著脾氣不怎麼好,其實,心腸還是很不錯的!”聽著竹亭的解釋,顧東樓隻看著那船夫冷冷地一笑。船夫被他這一笑弄得後背有些發涼,隻好轉移了視線看向彆處。不知是不是被這麼一刺激,頭腦也清醒了不少,那船夫思索了一小會兒竟給出了答複——“醉漢嘛……那日倒確實是有一位。”竹亭聞言,眼睛立刻一亮,追問道:“那你可知他那天坐了誰的船?”船夫被她這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你先彆這麼看著我。這我是的確記不清了,隻記得那醉鬼是從那邊上的船,上船之前好像還爭執了幾句?……嗨,我也沒怎麼聽清,大概就知道這麼多吧。喏,就那邊那幾條船,具體是哪條我也不知道了。”船夫用下巴一比劃,三人順著他指點的方向看去,正看見五六條烏篷小船在岸邊起起伏伏,好似一條在努力搖擺身體的魚。竹亭看了片刻,對張義笑了笑,“張大哥,我們快去瞧瞧。”說罷,二人便默契地向那幾條小船走去,顧東樓見他們如此,趕緊跟了上去,大聲指責道:“哎哎哎,你怎麼隻叫他,不叫上我啊?”“廢話,你跟公子很熟嗎?!”“我們好歹也算有交情的人了吧?”“你那點交情,怕是隻值一碗飯的價錢吧?”“你這當差的,交情是能用飯衡量的嗎?”看著三人離開,船夫又摸了摸自己懷裡的小碎銀,總有一種自己似乎賣了什麼人的感覺。不過嘛……算了,隻要有錢拿,不都是一樣的嗎?就像一池平靜的潭水,被一顆小小的石子擊起陣陣漣漪。餘杭縣內也掀起了一層波浪。人們口耳相傳,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餘杭縣衙的門口,討論著今日即將審理的案件。“聽說就是前幾天淹死人的那個案子,最近官府不是一直在查嗎?”“知道知道,我就住那附近,前幾天還看見有倆人在我們那塊晃悠,我還以為是賊呢。問了才知道,是官府的人在四處走訪詢問。”“官府行事何時這麼低調了?就兩個人?我聽說彆的縣衙都是大張旗鼓地把人帶到公堂裡問話的呢!”“嗨,咱們餘杭縣衙一直都這樣。可能每個縣衙有每個縣衙的辦事風格吧。”周圍的老百姓一直在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公堂兩側,手持殺威棒的若乾小吏皆是挺胸抬頭,精氣神飽滿地站直,那“明鏡高懸”四個大字下,竹秉誠一身整潔官服端正坐好,竹亭則坐在他左手方的小書案邊,亦是雙目炯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竹秉誠與竹亭對視了一眼,點點頭。隻見他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升堂!”“威——武——”殺威棒整齊的篤篤聲敲得門外的百姓有些心驚肉跳,於是他們立馬噤了聲,隻待官老爺發話。“帶人證,李三!”“帶人證李三——”一聲嘹亮的傳喚喊下去,不過須臾,那位白發蒼蒼的瘦小老者便顫顫巍巍地走入公堂,一聲虛弱的“拜見大人”後,剛準備跪下,便被他身側的一位衙役攔下。竹秉誠說道:“老人家,您年逾古稀,理應是下官拜您才是,怎可叫您行如此大禮?快快搬張凳子過來,扶老人家坐下!”李三見竹秉誠如此寬厚,忙喚一聲“謝大人”,然後緩緩地坐在了剛剛被一名衙役搬來的木凳上。見李三坐好,竹秉誠才連連點頭,轉而又板起麵孔,厲聲喝道:“帶人證,趙午!”又是一聲嘹亮的傳喚,那位當夜被屍體嚇得不輕的老船夫連忙趕進公堂,跪下一拜,“草民趙午,叩見青天大老爺!”“免了。”竹秉誠揮揮手,讓趙午直起身子,“本官問你,六日前深夜子時,你可曾送一位客人,欲來到本縣?”“回大人,正是。”“那位客人,現身在何處?”趙午把視線轉了一下,立馬伸出手指認道:“正是這位公子!站在仵作公子身後那位!”竹亭聞言一側頭,視線正好掃到顧東樓持折扇的右手。她不禁低歎,這位顧公子還真是哪兒有熱鬨就愛往哪兒湊的主啊!竹秉誠顯然也注意到了,但他卻什麼話都沒說,隻是重重地點點頭,繼續問道:“那當夜,你遇到了什麼,讓你沒有到達本縣縣城?”“大人,草……草民看見了,看見了一具屍體!”此言一出,卻沒有引起多大轟動。畢竟外麵這些看熱鬨的民眾,多半已經從彆人的口中了解過事情的大致經過。隻是有幾位婦人還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竹秉誠語氣談談地補充道:“那具屍體,後來經過辨認,正是這位老者李三的親侄子李四五。老人家,可是這樣?”“回大人,正是。”竹秉誠點頭,又與身側的竹亭一對視,開始了第三次傳喚,“帶人證!船夫阿尤!”這次帶上來的,赫然是前日竹亭在湖岸邊詢問的年輕船夫。那名為阿尤的船夫被官府的人帶走,本是一頭霧水,現在看見了坐在側位的竹亭和竹亭身後的顧東樓,才恍然大悟。“原來,原來你們是官府的人!”他難以置信地指著他們兩個,言語裡滿是驚訝,“我就說你們來找我乾什麼,原來……”話還未說完,一聲驚堂木響嚇了他一跳。“公堂之上,不得無禮!”竹秉誠對他狠狠一瞪,身為餘杭縣令的威嚴瞬間壓得阿尤不敢多言。他慢吞吞地跪了下去,含混不清道:“草民阿尤,叩見大人。”竹秉誠看了一眼竹亭,竹亭立馬心領神會,站了起來。雖然對眼前這位年輕耿直的船夫很抱歉,但該問的還是得問。她清了清嗓子,開始了提問,“阿尤,你可還記得我?”阿尤微微抬起眼睛瞄了一眼竹亭,又趕緊低下頭道:“記得。你前天還給了我幾錢碎銀。”“那我為何給你碎銀,你可有印象?”“記得,你說有幾個問題要問我。”“那麼,我那日問了你些什麼?你又答了些什麼?你可如實說來。”阿尤稍微想了想,回答:“你問我六日前有沒有人夜間行船做生意。我說不清楚,每天生意這麼多,船夫也多,顧不過來其他人的行跡。然後你又再三追問那天有沒有人做一個醉漢的生意,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來,確實有那麼一個醉漢在那日前來。”竹亭暗想這位船夫記性還真不錯,轉頭對竹秉誠道:“那日我和張大哥隨這位船家的指點一一搜尋了可疑的船隻,果真在一條小船上發現了證據。阿尤,你們行船人家可有帶香囊的習慣?”說罷,竹亭舉起右手,隻見她的手中正握著一團小小的粉布囊,那上麵散發著一縷幽幽的淡香,沁人心脾。阿尤抬起頭端詳了一會兒,道:“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兒肯定不愛帶這玩意兒,但女人家帶。”“那你們開船做生意的,可有女子?”“有的有的。不過她住哪裡我不清楚,畢竟平日大家吃住都在船上。隻是這幾日大家都不在,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隻知道大家都叫她‘瑤妹’。”竹亭滿意地笑了笑,轉過頭對竹秉誠說:“傳這位瑤妹過來吧。這幾日縣城嚴加排查,她應該沒有出城,多打聽打聽她的住所,應該就能找到人了。”竹秉誠吩咐了下去,轉頭輕聲問竹亭道:“這瑤妹是……”“若是不出所料,這個瑤妹應該就是凶手。”竹亭微微眯眼笑道,“待衙役帶她來了,一切便知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