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陽光正好,連帶著竹亭的心情都變得愉悅起來。她邁步走進書房,興致勃勃地環顧這個房間:書房挺大,坐北朝南采光正好,書架上的書大多都被翻得有些老舊,但保存得很好。竹亭繞過層層書架,在最裡麵,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暗門。狹窄得隻能勉強通行一個人。竹亭打開暗門,裡麵的小空間裡赫然擺放著一尊完整的人骨骨架,做工精巧嚴整,而一旁的書桌上則放著一顆灰撲撲的骷髏頭,同樣是精致的物件。這些可都是竹亭的寶貝,連竹秉誠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竹亭滿意地點點頭,查看了一下它們有沒有撲上灰塵,須臾才走了出去,關好門。“要是我爹看到了,恐怕會以為我殺人了吧?”竹亭摸摸鼻頭,有點不好意思。這可是她花大價錢拜托某位手藝高人製作的,為了做到逼真,來來回回改了不少次呢。要是被竹秉誠發現了,還不得被罵死?竹亭無奈地聳聳肩,推門走出了書房。暖乎乎的陽光柔和地灑在她的身上,為她蒼白的臉頰增添了幾分人氣。爹爹似乎出門散心去了,這下子,整個衙門就成了自己的天下。竹亭伸了個懶腰,又開始盤算起今天找哪位鄰居借隻雞的事……“小姐!小姐!”就在竹亭理好衣服剛準備動身出門的時候,一個小吏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竹亭端詳了這個小吏一會兒,才想起他姓張。“怎麼了張大哥?”看他焦急的模樣,竹亭隱隱有些不安,“不要急,慢慢說。”“小姐,外頭……外頭有人報案!說是縣郊的湖裡撈起來一具屍體!”聞言,竹亭的杏眼睜大了幾分。“小姐,我現在要不要去稟報老爺?”張大哥就等著竹亭吩咐。“報案人在哪?”“就在門外候著呢。”“那便好。李大哥!陳大哥!”竹亭朝身後的二位小吏一招呼,“你們隨我一起去現場!張大哥,你快去找我爹,讓他直接到那裡去。”“是!”竹亭眯著眼睛,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報案人是個年邁的老船夫,名為趙午。他昨夜在湖上行船時偶然發現了屍體,當時被嚇得個屁滾尿流,當時夜深,他不敢擅自把屍體撈起來,隻好把船靠在就近的岸邊,待了一夜後,等天亮了這才跑來報官。隻是沒想到,他沒找到餘杭縣的縣令竹大人,反倒來了一個年紀輕輕身材嬌小的年輕人。這年輕人臉色蒼白,細皮嫩肉,雖然穿著一身男裝但還是看得出來是一位女子。老船夫不明所以,隻好試探著喚一聲,“公子……”“嗯。”沒想到這女子倒應了這句稱呼,“你就是報案人?”“正是小老兒。”趙午又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帶路吧。”這位“公子”倒是言簡意賅,趙午立馬應了。本以為這公子生得一副嬌滴滴的模樣,應該是要坐轎子,沒成想他竟跟著老船夫一路步行。這樣一來,趙午對這位女公子又刮目相看了幾分。“五六裡路,也不是特彆遠。”女公子如此說道,轉而又開始發問,“對了,船家。屍體撈起來了?是誰撈的?”“啟稟大人,小老兒一早便去臨近的村落找了幾位年輕力壯的夥計,去把那……那東西撈起來了。”“哦……”女公子若有所思,又問道,“那當夜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湖上?”“啟稟大人,當時並非隻有小老兒一人。”趙午連忙解釋道,生怕自己扯上什麼麻煩,“是有一位公子,傍晚找到小老兒,非要讓我載他來縣城。唉,要是小老兒當時不貪那幾錢銀子,也不會惹上這些麻煩。你說這……這算什麼事嗎?”女公子也不理會他這些牢騷話,眉頭一皺,問:“公子?長什麼樣?”“這……小老兒沒讀過什麼書,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是穿得很好,出手也很闊綽,要麼是位商賈子弟,要麼就是出身官宦世家。”女公子將他的話暗暗地咀嚼了一遍,點點頭,又問道:“那這位公子現在身在何處?”“大人放心,小老兒已經讓人把他留下,讓他為小老兒做個見證。現在應該在現場等著。”“如此甚好。”女公子重重地點點頭,看樣子非常滿意。一行人走了好一會兒,終於趕到了現場。遠遠望去,便能看見一群人正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似乎正在圍觀什麼。再走近一點,又隱隱約約聽到了爭執的聲音。“我說你們搞什麼呢?!爺跟這事兒什麼關係都沒有,你們把爺扣下來,該不會是圖謀不軌吧?!”已走到不遠處的竹亭一聽這話,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她快步衝入人群中,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地上被草席裹著的屍體和一個衣著華貴背對著她,正與旁人爭執的男子。“咳咳,”竹亭乾咳了兩聲,打斷了他們的吵鬨,“這位公子,請問你便是昨夜同這位老船夫一起,發現屍體的人麼?”那男子聞聲轉過頭,竹亭這才看清這男子的相貌:他個子挺高,一頭黑發束在腦後用一支玉簪綰好,麵目清秀卻帶著怒容,模樣是好看,就是脾氣不太好。上下打量了一番竹亭,男子一挑眉,道:“是,那又如何?”“那便請你配合官府辦案,等這件事了結了再去做你自己的事,”竹亭硬生生地說,語氣就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放心,你雖生得不錯,但‘圖謀不軌’這四個字,想必大家還是擔不起的。”男子見竹亭態度如此強硬,卻隻是微微皺眉,不再說什麼,反倒是掏出了一柄折扇,為自己扇起了風,一副看熱鬨的姿態。見他這副模樣,竹亭在心裡搖搖頭,隻道四個字:紈絝子弟。不再理會那位紈絝公子,竹亭從自己的小木箱裡拿出了她的檢驗工具——先是將那身一片白的行頭穿戴好,隨後走到屍體麵前,看了一眼左右小吏,便用戴好手套的右手掀開了草席。草席掀開的瞬間,周圍人不約而同地都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竹亭早已習慣了這些反應,但令她注意的是,那位一直用折扇為自己打涼的公子哥卻沒有半分驚慌的模樣。反倒是一副饒有興味的態度。竹亭不去理會他,開始專心致誌地檢驗起屍身。這是一具男子的屍體,約摸三十上下,身材有些矮小。因為剛從水裡撈出來,他的渾身濕漉漉的,頭發也披散在腦後,看穿著似乎並非大戶人家。不過所幸發現得早,屍體沒有出現腐敗現象。“驗,”她一聲輕喝,旁邊的小吏立馬用毛筆開始在紙上記錄,“被害人腹部膨脹,嗆水嚴重,口鼻有泥沙。”“驗,”她繼續檢驗,旁邊的小吏奮筆疾書,“指縫有泥沙,還有一些……”她眯著眼睛湊近去看,這是一隻布滿老繭、常年勞作的手,印證了死者非大戶人家的推斷。不過惹竹亭注意的並非這些東西,她在被害人的指縫裡發現了一些除泥沙之外的物質。她需要一些工具。竹亭又端來自己的小木箱,從中拿出一把小巧的銀質挑針,又拿出一張布帕,小心翼翼地將死者食指指縫裡的東西都挑了出來。湊近一看,裡麵除了泥沙還有一些黃褐色的東西,似乎是……木屑?竹亭有些迷惑,但有這個發現是件好事。至少也能作為一件證物。如此想著,竹亭便叫旁邊的李大哥好生將這個布帕裡的東西包起來,吩咐他妥善保管。檢驗還在繼續。竹亭觀察了一番死者的頭部,沒想到又有了發現。“驗,被害者頭部有被鈍器擊打的痕跡,四處。頭頂兩處,左上、右上各一處。”竹亭扒開死者的頭發,仔細地驗看著,“頭頂一處有微量血跡。四處皆非致命傷。”隨後,竹亭又仔仔細細地勘察一番,再沒發現彆的明顯傷痕。如此看來應該是溺死沒錯了,隻是被害者死前似乎與旁人發生過激烈的爭執,而這個“旁人”,有極大的可能性就是凶手。“啟稟小……公子,”一直站在旁邊維持秩序的陳大哥走上前,剛想開口喊“小姐”,就被李大哥狠狠地瞪了回去,這才趕忙改口,“老爺來了。”“好。”竹亭一轉頭,正看見自己爹爹一身布衣便走了過來,身後還帶著一群小吏。“亭兒,有什麼發現?”一走近,竹秉誠便開始提問。竹亭點點頭,把自己剛才的發現和推測一一講給了竹秉誠,竹秉誠一邊聽一邊點頭,似乎很肯定竹亭的想法。“現在當務之急,應該趕緊查明死者身份,剛才張大哥問了一圈,這裡似乎沒有人認識死者,所以我們還是把屍體抬回衙門,畫像張貼告示,讓認識死者的人來衙門認屍。”竹亭如此提議,竹秉誠也沒有反對,如今看來這的確是最好的提議。因此竹秉誠朝身後他剛帶來的小吏們吩咐道:“來幾個人,把屍體抬回衙門!”竹亭長籲一口氣,雖然不知道凶手是誰,但至少搞清了死者的死因和大致方向,也算有點收獲。就在她摘下手套和小帽,準備脫下白卦的時候,一個男聲從她的身後傳來——“這死者也忒不檢點,披頭散發成何體統?”竹亭的嘴角一抽,轉過身來,這囂張的發言人正是之前一直扇風看熱鬨的公子哥。“這位公子,你想說明什麼?”竹亭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換做他人,生怕與官府和人命案子扯上關係,這位公子卻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難道還因為自己沒找他麻煩,皮癢了?見竹亭的語氣有些惱,這位公子不慌反笑,“說明?不敢不敢。衙門辦案,我這種平頭小百姓可沒膽量指手畫腳。在下也不過是隨口感歎一句罷了。”感歎?你剛才的音量和語氣分明就是說給什麼人聽嘛!竹亭“嘁”了一聲,脫下白卦,轉身欲走,沒想到那位公子又在她身後大聲道:“小姐若是哪日得空,在下定然登門拜訪啊!”他特意在“小姐”二字上點重了語氣,惹得竹亭心中又是一股無名火。“登徒子!”她暗罵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她身後,那“登徒子”搖扇,輕笑著目送她離去的背影。——京城,顧府,廚房裡的丫鬟廚娘來來回回地奔走,不大的空間裡洋溢著清新的香味和微微刺鼻的油煙味。最角落的兩張砧板前,並肩站立著兩個年輕的丫鬟,兩人都挽著袖子,一人切蘿卜片,一人切土豆絲,手法都是嫻熟無比,切出來的成品也是大小相等,一看就是有手藝的姑娘。這兩姑娘不僅手上工作不停,嘴裡也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著什麼。走近一些,卻聽一人正說:“誒,小翠,你知不知道公子去哪了?大半個月沒見他了呢。”“喲,小妮子,公子這才走半個月就想他了?你不會真以為公子會看上你這麼個掌廚丫頭吧?”小翠的語調上揚,話裡的諷刺讓那姑娘雙頰緋紅。“哎呀,不是啦。我就是問問,問問而已……”音量越來越小,似乎是沒了底氣。“行了行了,誰還不知道你那點心思。隻是公子出身富貴,拈花惹草慣了,你可彆一心撲在他身上誤了你自己。”這名為小翠的丫頭明明與旁邊那姑娘差不多大,說話卻是一股老前輩口氣。旁邊的姑娘連忙點頭,“是是是,小翠姐姐你就告訴我吧。”“我聽說啊,”小翠把音量放低了不少,湊近了才能聽清楚,“公子這趟,是去浙江那塊辦事去了。”“浙江?做什麼?”姑娘眨眨眼睛,一臉不解。“誰知道啊,我們這些下人,了解那麼清楚乾嗎?”“唔……倒也是……”姑娘滿是雀斑的臉上露出了遺憾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