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馬路曬成了金色,車水馬龍適當掩蓋了尤靖靖那一聲巨大的驚訝聲。眼前這人相貌中正,說出口的話卻莫名其妙,尤靖靖一抖肩膀,說:“你先鬆開。”這個人自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乖乖鬆了手。她接下來問對方:“你是誰啊?”“談玄機。”“你喜歡我麼?”“不喜歡。”“你認識我麼?”“不認識。”“你有病麼?”“……沒有。”尤靖靖垂著眼想了想,拉著陳小桐走開幾步,湊到她耳旁,悄聲說:“趕緊走,這人有病。”陳小桐被她這麼一影響,也壓低聲音細語道:“他不是說自己沒病麼。”尤靖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裡有病的人都不承認自己有病。”“喂,我都聽到了。”談玄機這麼一喊,幾步遠處的倆個人渾身抖了一個激靈。陳小桐尷尬地笑著,走過來對談玄機說:“大師,您可彆開玩笑了,你還是幫忙看看她怎樣才能走上明星之路,致富發財吧。”談玄機看了看尤靖靖,猶豫了三秒,告訴她:“不可能。”陳小桐急了,問道:“大師,你這是什麼意思啊?”談玄機乾脆走到尤靖靖麵前,滔滔大論脫口而出:“你是天煞孤星,命裡克父克母克兄弟姐妹,克夫克子。你的父母祖輩肯定早就不在了,親近的人也應該大都身故,朋友跟你在一起後沒遇到什麼好事,你身邊這位,想必命裡八字夠硬,才能在你身邊毫發無損。”陳小桐眼神一躲,眉頭下壓,眉尾不禁往上翹了翹,的確被他說中了。尤靖靖頓時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被人用籠子罩住的小麻雀,掙脫不得。“天煞孤星,克出又為凶,此生絕對不可能大富大貴,好在你走的是異路發財,現在才沒有惹上大是非,若是往科考官場上走,必坐牢,往正經大企業走,必被裁。”尤靖靖被他說得臉色越來越難看,她身邊的空氣都好像凝結了,冷冷犟道:“你的確有病。”“我說過了,我沒病。”“嘴巴毒得可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建議你醫院檢查看看?”她推開談玄機,氣衝衝往醫院門口的停車場踢著步子離開。談玄機兩步垮過去,抓著她的手肘,將她扯了回來,急道:“你跟我結婚,我們年紀相當,我有房有車沒女朋友,天作之合。”尤靖靖隻說了兩個字:“放手。”“我說……”“我叫你放手!”她心裡的憤怒透過這句話直竄到談玄機心裡,震得談玄機微微一鬆手,尤靖靖用力甩回來扯了扯自己衣角,繼續往前走去。後麵的陳小桐趕緊跟上來,抓緊時間說道:“大師,你留個聯係方式。”談玄機看著越走越遠的尤靖靖,萬分無奈,他從褲子口袋裡拿出皮夾,抽出一張米白色的名片遞給了陳小桐。陳小桐拿著名片道謝,趕緊往前去追那棵搖不出錢的搖錢樹。陳小桐開車帶著尤靖靖離開醫院,後座的尤靖靖一言不發,沒有來時的輕鬆自然。她透過後視鏡看到坐在後麵的人,插著手,翹著二郎腿,板著個臉看著外麵倒退的風景,那些建築物的影子一陣一陣從她臉上略過,又添了幾分奇妙的美感。陳小桐知道,這位朋友因為被彆人戳中了傷心事,又像個刺蝟一樣把自己蜷起來,開啟保護模式。尤靖靖踏上演藝之路,其實有點迫不得已。三歲的時候,尤靖靖的爸爸意外出車禍去世,沒隔兩年,媽媽得胰腺癌走了。家裡叔叔本來想收養她,可嬸嬸拿著八字往外一算,說她是個什麼掃把星,叔叔怎麼勸都不讓養。好在家裡還有爺爺奶奶,年邁的老人在自己住的地方租了個小門麵賣水餃,靠一雙勤勞的雙手把尤靖靖養大,可是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身體熬不住,爺爺因為勞累離他們先去。尤靖靖考大學那年,奶奶又在店裡忙得中了風,成了植物人。她本來考上了一本,打算把老房子賣了給奶奶當醫療費,自己可以邊打工邊讀大學,結果半路叔叔嬸嬸又殺了出來,說什麼都不讓賣房。尤靖靖不鬨,不撕,一句話也沒多說,果斷選擇放棄學業,到影視城跑起了龍套,掙錢給奶奶當醫療費,現在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天煞孤星,似乎說得很準確了。陳小桐開車轉進了市東邊遺址路的一家療養院裡,他們倆直接去了療養院最後頭的一棟老樓,進了5樓的單人病房。尤靖靖進門之前先清了清嗓子,推門以後,白色病房裡,病床上躺著一個沉睡的老人,鼻子插著氧氣管,枯枝似的手背上打著吊瓶。她揚起清脆的調子,說道:“老婆子,我又來了,你還沒死呐。”尤靖靖摘下魔鏡,這才露出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眼裡紅紅的,閃著淚光。尤靖靖把熱水打好,拿起掛在床邊的毛巾搓了搓,拿起一隻皮包骨的手,把袖子挽到底,輕輕給奶奶擦著手臂,這動作她做過很多次,十分熟練。“你要是不死,就早點醒過來唄。我上次拍的那個戲,你猜怎麼著,火了,我現在忙得不得了,今天來看你,還是我死皮賴臉求著老板寬容來的。”坐在角落處的陳小桐聽到這話,手擦了擦眼睛。“現在好幾個劇本來找我,我估計再過半年,我都要忙得沒時間來看你了,你可彆閉著眼睛埋怨我,想罵我,那可得睜著眼睛罵才爽。”她手裡給老人輕輕擦著臉,嘴裡不停地跟老人嘮叨著。醫生交代過,要不斷跟老人說話才有可能喚醒她的意識,每次陳小桐跟著尤靖靖來,尤靖靖的嘴巴就沒停過。他們倆陪奶奶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半,探訪的限製時間快到了,尤靖靖跟老人說了告彆:“老婆子,我得忙著拍戲去了,下次再來看你啊。”她把尤奶奶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起身離開病房。這裡的護士長見她從病房裡出來,掐著點把她拉到了護士台,尤靖靖知道,八成又是為了那事。護士長乾這事的經驗十分豐富,技術十分老道,開篇先誇起了尤靖靖:“我們都知道你孝順,現在啊,哪兒有年輕人願意這麼花錢養一個老人,還是植物人。”尤靖靖扯了扯笑容:“您彆這麼說……” 她這幾個小時嘴巴就沒停過,現在開口,聲音都是沙啞著的。“我們也不想為難你,上上個月的療養費沒交,咱們糊弄糊弄領導也就過去了,上個月你說想辦法,也沒想出個辦法來,組裡的人呢,湊了湊,先替你墊補了欠的錢。”尤靖靖不敢看護士長,微微低著頭,說了一聲:“謝謝,護士長。” “但是這個月,你得交錢了,再不交,就說不過去了。”“我明白,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一拿到新角色,馬上就來交錢。”“幾天?三天?五天?”“我……我儘快。”“你這樣不行,你得給我一個準信,我也好辦事。”尤靖靖也沒辦法,這三個月不停地試鏡,就是一個角色也沒拿到,她也想過乾脆回去跑龍套,可是老板堅決反對,說她畢竟是正經經紀公司的演員了,再隨隨便便回去跑龍套不太像樣,會掉身價。尤靖靖跟護士長正焦灼著,兩個人的中間,突然多了一張銀行卡。尤靖靖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陳小桐,頗為不爽快地擋開她的卡:“你彆來這套。”“這可是借給你的,聽清楚了麼?借,是要還的。”尤靖靖是個要強的人,哪怕是借,她也是拒絕:“沒必要,我自己會想辦法。”陳小桐‘哎’地一聲勸她:“你這嘴硬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嘴硬口裡會有肉香麼?你的錢我還不清楚,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看老人挺可憐的,萬一這裡領導發現欠了錢,要把她趕出去呢?把她扔到大馬路上呢?我這是行善積德,會有福報的。”尤靖靖聽她扯得天花亂墜,忍不住笑了:“你這迷信到底的思想,什麼時候能改改?”“改不了了,你可彆這麼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陳小桐雙手合十,碎碎念道:“莫怪、莫怪,神仙莫怪。”護士長抓著機會,拿過陳小桐的卡,勸尤靖靖:“你也彆跟她客氣了,隻要你能掙錢,總能還給她。”說完,護士長拉著陳小桐到收費處交費去了,隻是隨後傳來陳小桐巨大的肉痛聲:“這麼多!你怎麼不早說!”尤靖靖聽見,開心一笑,方才所有的鬱悶都煙消雲散了,陳小桐可真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個活寶。經紀人陳小桐把藝人送回家以後,黑夜中看著尤靖靖住的那棟樓,樓上的一個窗戶亮起了燈,她摸了摸口袋,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名片。這張米黃色的名片,中間黑色行書三個字談玄機,下麵隸書小字玄空文化,再下麵就是手機號碼和地址了。她撥通了這個手機,發出電話營銷員才修煉得出來的甜美聲音:“大師,你好,是我,今天馬路上那個。我想問你,你會不會看風水啊?”第二天早上十點,談玄機如約到達尤靖靖租的房子裡,他換了一身褚紅色的中式涼衫,走起路來,衣衫飄逸,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手腕帶著一串小葉紫檀念珠,襯得手背白皙又乾淨。整棟樓坐北朝南,房子是八樓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套間,尤靖靖同另一個女生一起租在這個地方,住在這裡也將近一年了。客廳右邊的角有兩個門,即是兩個房間,左邊是餐廳,越過餐廳便是廚房和廁所。談玄機拿出自己那副局部略微發黑的羅盤,在門口對了對,又下樓繞著整棟樓走了一圈,時不時停下來看看天看看地,之後跑到樓頂看了一圈,最後回到了屋裡。陳小桐看他折騰得這麼仔細,問他:“大師,你怎麼要看這麼久啊,你們不是在家裡掃一眼就能知道哪裡不對麼?”談玄機一雙鳳眼掃著屋內擺設,回答:“風水講究形理相宜,外頭形勢不好,屋裡麵擺再多東西也沒用,屋裡麵亂擺,外頭再好的水路巒頭也是白搭。”談玄機繼續在屋裡走來走去,走到電視牆邊的角落時,立著的米色小櫃子底下露出了白色的一角,他好奇地拿出來看了看。“大師你得快點,她要回……”“來了”兩個字還沒說完,“哢擦”一聲,家裡的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