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他感覺疲憊至極,眼皮像是被貼在一起,無法清醒的他隻能控製自己的夢境,他極力回想小詩失蹤前的事情,回憶在夢中變得立體。兩年前,他在高中校園,學生和老師都在迫切的進行高考前的最後衝刺,周六周日閒不下來。他們這些藝考生就成了學校被忽視的一群人,耳提麵命的要求他們不許影響其他學生學習,就算是不來上課也沒關係。陽光穿過街邊的梧桐樹照進奶茶店,霍璟用吸管攪動著杯中的冰塊,對麵的小詩抱著奶茶店的布偶貓,從耳朵摸到尾尖,貓和小詩的表情都是愜意滿足,霍璟當時想得是,到了大學,他和小詩共同養一隻這樣的貓。“我今天去廣告公司試鏡通過了,你馬上就能在電視裡看到我了。”小詩興奮地說。小詩是幸運的,藝考時被一個廣告公司發現,邀請她拍攝化妝品廣告。原本還擔心是騙子,今天拿到了合同,忐忑不定的心終於落定。小詩是小提琴特長生,但她也是一個小姑娘,會做夢。十幾年前每個女孩都夢想成為穿水晶鞋的灰姑娘,現在女孩的夢想是成為登上舞台被萬眾矚目的偶像,星探取代了水晶鞋,成為新的傳說。當時霍璟說的恭喜,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他一言不發,貪婪地看著對麵的小詩。他以為他會永遠記得小詩的樣子,但隨著時間的衝刷,無可避免的越來越模糊。有時他看到小詩的照片也會陷入迷茫,這個人真的在他的世界出現過嗎?店裡另一隻伯曼貓從沙發靠背跳到了桌子上,打翻了奶茶,霍璟連忙拿起桌邊的紙抽盒,視線偶然掃過窗外。有個人站在遠處的樹蔭下,黑色連帽套頭衫,嘴上帶著藍色的一次性口罩,包裹的密不透風。他感覺墨鏡下的眼睛正冷冰冰的盯著他們。“小璟?你發什麼呆。”小詩的聲音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詭異至極,但夢裡的霍璟一無所覺,輕輕一笑抽出紙巾擦拭桌麵。霍璟皺起眉頭,“你有沒有看到外麵的那個人,有點奇怪。”“夏天裹得那麼嚴實,彆是神經病吧。”小詩說。……不對,這句話是他說的,他當時是這麼回答小詩的。霍璟猛然驚醒,他想起來了。霍璟光著腳衝出家門,來到旁邊的彆墅,急促的按著門鈴。霍緗似乎還沒睡下,打開門詫異的看著霍璟。“我見過……我見過你說的那個人。”霍璟激動地說。“進來再說。”霍緗給霍璟拿了一雙拖鞋,“你記得什麼?”霍璟將他回憶畫麵詳細說了一遍,霍緗思索了片刻問到,“小詩沒有提過她遇到奇怪的人?”霍璟搖搖頭。“那個人出現是在小詩拿到廣告合同之後……”這個在失蹤後的詢問中也提到過,霍緗記得那個品牌國內大牌,為了迎合市場,出了少女色彩妝,代言人一反常態的從素人少女中尋找。小詩被他們選中。風吟還是花吟?霍緗從網絡上試著找出這個名字的彩妝,有一家護膚品公司兩年前出了花舞風吟係列彩妝,這個公司主打高端線化妝品,廣告突出科技與高級感。五年前代言是康雪婷,硫酸毀容之後廣告被撤。這是小詩和康雪婷的唯一關聯,她可以嫉妒魏曼麗,那麼也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殺掉小詩。“姐,你們究竟查到了什麼?”霍璟惴惴不安問到,霍緗是命案刑警,那麼小詩……霍緗不想騙霍璟,說,“小詩有極大可能遭遇不測,抱歉。”“是因為那個人?他是誰?”“能告訴你的時候我會說。”霍璟知道現在還不是他能得到答案的時候,就算不甘心也隻能繼續等待。霍緗回到臥室,床頭櫃上放著一片安眠藥,霍緗看口氣把它放回藥瓶。她給自己的壓力到底了她承受能力的臨界點,霍緗知道這很危險,她才會選擇用喝酒的方式發泄,但似乎沒有什麼作用,隻要這個案件沒有偵破,她的這種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所以霍緗失眠了,這幾天她需要依靠安眠藥才能保證睡眠時間,但睡著之後一直被夢魘困擾。她夢見自己躺在坑底,不能動也不能說話,隻能看著方寸天空。坑上站著兩個人,把一具一具殘缺不全的肢體扔在坑裡,手,腳,或是頭顱,霍緗極力想辨認出他們的樣子,但她做不到。一個,兩個,三個。屍體越來越多,她浮在血水中,濃重血腥味灌進鼻子裡,眼睛一片猩紅。她知道坑上的人正拿著鏟子,一點一點填埋著他們,直到徹底黑暗。霍緗又一次驚醒。今天施佐不在她身邊,霍緗坐在陽台等待著破曉的第一縷陽光。國內人口基數龐大,每年警方記錄非失聯的失蹤人口高達百萬,其中非正常死亡的失蹤者也是刑偵隊的主要工作。康家父女殺人事實確定。霍緗第三次來到康家時候的理由是做案件收尾,確認再無證據指向新死者。她們手裡的冤魂依舊沒有姓名。強堿在屋外的暖氣水閥櫃中發現。這次檢查沒有耗費太多時間,霍緗將門口的警戒線扯掉,扔在路旁垃圾桶。一個拾荒者彎著腰從垃圾桶裡尋找著空瓶紙箱。“小姑娘,我的礦泉水瓶還要嗎?”拾荒者是個老太太,頭發灰白,駝著背,身上卻穿著一件不合身的黑色裙子。霍緗把瓶子遞給她問到,“你這條裙子是從這附近撿的嗎?”“是啊,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敗家,這麼好的衣服就扔了。”“經常扔?”拾荒者說,“那哪兒可能啊,偶爾能撿一身兒。”“一身?”“從頭到腳都有。”“這裡隻有你一個拾荒的嗎?”說起這個,拾荒者表情驕傲,“那是,我撿垃圾十幾年了,最勤快了,每天能賺三十塊呢。”“撿來的衣服你扔過嗎?”“哪舍得啊。”拾荒者問,“姑娘你到底想問啥”“我是警察,這些衣服很有可能和一起案件有關,希望你配合。”拾荒者住在施工留下的簡易工棚,門外堆滿飲料瓶和紙箱,屋裡幾塊木板砌成床,床下放著整捆報紙書籍,也有被扔掉的小家電。拾荒者從破舊的箱子裡將衣服翻出來,還有鞋子,她把身上的裙子也脫下,剩下一件破爛不堪的背心。霍緗將衣服拿上車,從駕駛室找出為過路費準備的幾百零錢,給了拾荒者。回到警局,霍緗把衣服往辦公桌一放,看著兩排端坐的同事,說道,“對比本市所有失蹤人口,找出失蹤前穿著符合裡麵衣服的人。”“是。”話音一落,所有人開始動作,警隊辦公室一時間像是衣服批發市場,十幾台電腦同時進行,要從幾萬個失蹤人口信息中做比對,是一件繁重工作。第二天淩晨,全部搜索完成,裡麵有五套衣服尋找到主人,一男四女。其中一人正是無名女屍。38歲,帶著7歲的孩子在父母家居住,開了一間小吃店,脾氣暴躁,有酗酒習慣,每天打烊之後都會在小吃店喝到爛醉後回家。失蹤的那天,她沒有回家,家人都習慣了她醉倒在小吃店。第二天小吃店沒有開門,家人有些奇怪,進去尋找的時候發現燈亮著,人卻不見了。三天後依舊沒有蹤影,這才報警。當天穿著紅色印有小吃店名字的體恤和黑色褲子,手上有一個薔薇花文身。“記不記得這個紋身?”霍緗問康雪婷。“記得,很漂亮。”“為什麼扔掉她?隻留下了手?”“堿用完了,我爸沒時間去買。有幾天家裡停電,她如果臭了我會很困擾,但她的手我舍不得扔。”“扔在哪兒了?”“附近的樹林。”無名女屍確實是在她家附近找到的。幾次提審霍緗發現康雪婷和康貴晨不是不記得,而是需要一個在他們腦海中算是記憶點的事情引索回憶。這和他們的精神狀態無關,而是他們對待殺過的人和對待陌生人一樣。就像給你一個見過幾麵的人的照片,你可能想不起來他是誰,若提醒他是某人的朋友,你們一起在某個餐廳吃過飯,你可能會想起他,甚至那天聊過的話題。霍緗又問,“記不記得你拍過的化妝品廣告?”康雪婷搖搖頭。霍緗從文件夾抽出一張康雪婷為化妝品拍攝的海報。這一個舉動,霍緗和蘇醫生溝通了很久。蘇醫生將康雪婷痛苦的回憶慢慢引導出來,準備嘗試催眠平撫她的心理陰影,讓她恢複一個正常人的思維模式,再去詢問。而霍緗的做法會帶給康雪婷極大的刺激。康雪婷現在就像一個隨時會爆的炸彈。霍緗做的事是提前引爆這個炸彈,但霍緗不願意遙遙無期的等待康雪婷康複。康雪婷胸口劇烈起伏,盯著照片,僅剩的眼睛流下一行淚,抖著嗓子哽咽地說,“記得。”“這個廣告對你很重要?”“它是我爭了很久才拿到的合約。是我第一個電視廣告。”“兩年前還有一個小女孩拿到了廣告合約,你記不記得?”康雪婷想了一下,“記得,她拿得太容易了,她不配。”“你對她做了什麼。”“她需要把合約還回去,我讓她還回去,她不同意,我很生氣。然後她看到了我的臉,她是個壞人。你知道的,她是壞人,是她把我變成這樣的。”康雪婷語無倫次,耳機裡蘇醫生警告霍緗不能繼續刺激康雪婷。霍緗煩躁的一把拽掉耳機,緊盯著康雪婷繼續問,“然後呢?你是不是帶她回去了,你是不是讓她付出代價了?”康雪婷一愣,“我把她放在後備箱裡,打開後她醒了,然後跑了。”“跑去哪裡了?”康雪婷徹底陷入自己的恐懼中,雙手捂臉尖叫著呼痛,臉上的疤痕在沒有外在刺激的情況下迅速發紅,“好疼,爸爸救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