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山腰彆墅區,死者是一位收藏家,名叫何仲,54歲,死在古董庫房,發現死者的是家裡的菲傭。進入庫房霍緗就感覺到這裡的氣味駁雜,霍緗隻能分辨出木香,朽味和血腥味。溫度有些低,大約在18度,房門口安裝著溫度濕氣控製器。第一個房間裡泛黃書畫在玻璃牆內懸掛,也有成卷軸的存在畫瓶中。霍緗不懂古董收藏,隻能從藏放方式上稍微區分一下年代和珍貴程度。玻璃畫牆被打開,裡麵缺少了一副畫。轉過另外一個房間,擺著五六排特質木架,擺放著瓷器青銅器。青銅器被罩在玻璃罩中,有些已經開裂或者被重新拚粘,下麵都帶著一個濕度監控。屍體就倒在木架之下,死者雖然才54歲但已經有著一頭稀疏白發,很容易就能看到頭上有幾處擊打傷,造成這一切的應該是旁邊破碎的藍色花瓶。霍緗湊近,木架與地麵固定,木頭架寬度大約八十公分,器皿底座也固定著防止撞擊移位,似乎經曆過打鬥,有幾個花瓶倒在了架子裡,所幸沒有掉落在地。“怎麼樣?”師景文問,人們都在門口等候。“鋪上勘查板,技術員進去拍照,師景文確認死亡時間和致死原因,不要挪動屍體以及任何東西,我去請求技術協助。”“這麼懸乎?”“裡麵有很多古董,如果我們運送不力會損壞物證,甚至無法提取物證。”霍緗苦惱地說道。師景文瞪大雙眼,“都是真的?”“全部都是溫度濕度檢測器,每個房間都不一樣,甚至一個房間裡的溫度都不同,這麼精細的保護,應該是真貨,瓷器我們小心點兒還行,青銅器和牆上的畫我可不敢動,咱們的痕檢員雖然是專業的,但也不是文物修補師,指紋提取都是麻煩事。”霍緗交代完就跟著菲傭去往何仲書房。書房被打掃的很乾淨,菲傭說今天沒有訪客,隻會幾句簡單的中文和英文,無法詢問詳細,具體的還需要找一位翻譯。霍緗從抽屜中找到了藏品冊。——“這位是前市博物館館長,也是古董鑒定專家,博物館返聘顧問,薑有道。”“您好,這次需要麻煩您了。”霍緗禮貌而官方的同這位拄著拐杖精神健碩地老人握了握手,說道。“好說好說,聽聞有案件牽扯文物,老頭子我就自告奮勇了,這些年輕人毛手毛腳怕是有損寶貴文物。”薑有道身上有種難得一見古樸文人儒氣,言語和藹親近,說話緩慢字正腔圓。“您能親自來是我們的榮幸,我們也不是很確定是不是文物,但是小心總是沒錯的。”“是啊,多少國家文物都是毀在了‘不小心’上。”薑有道在助理幫助下帶上鞋套,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雙布製手套帶上,看向霍緗,依舊沉穩但眼裡頗為激動。霍緗給了他一副矽膠手套,“請您用這個。”薑有道恍然說道,“人老有點糊塗了,這次不止是鑒定寶物。”換上手套,又是躍躍欲試地看著霍緗。霍緗了解到這位教授有些老頑童的意味。被打開的玻璃畫牆前,霍緗翻開藏畫冊遞給薑有道,照片裡古畫斑駁泛黃,“按照編號查找,這裡應該是這副山水畫。”薑有道湊近拿著放大鏡仔細看著古畫,題字墨跡有些斑駁,霍緗依稀能從上麵認出幾個字,薑有道隻看幾眼就激動地抖著手說,“這題詩是王維的《皇甫嶽雲溪雜題五首》中的《萍池》,畫上正和這句‘靡靡綠萍合,垂楊掃複開’。”“這……是王維的畫?”“不,是以王維詩句所繪,王維畫作本就傳世極少多是臨摹,像在清源寺壁上所繪的《輞川圖》原本已不複存在,後世大家臨摹畫作幾乎都在國外博物館收藏,看著印章落款,是宋代畫家郭熙早期作品,不過還需真跡鑒定,若真是郭熙未被人知曉的作品,也算一大發現。”“宋代?價值很高?有殺人奪寶的可能性嗎?”霍緗推測。薑有道說,“古畫價值幾何並無定論,愛畫之人愛若珍寶,不喜棄之如敝屣。”幾人沿著勘查板進入死者所在的房間,薑有道已經被旁邊的古董吸引,如果不是助理拉著,怕是要走下勘查板仔細瞧看,嘴上不住感歎道,“竟是定窯白瓷。”“屍體在這裡。”老人注意力都在架上古董,霍緗隻能提醒道。沒想到老人看著屍體旁邊的花瓶瞪大雙眼,顫顫巍巍的扔下拐杖跪在勘查板上,探著身子與碎片拉近距離。“這···”說著想要拿起一個碎片,被助理攔了下來。薑有道回頭哀求地看著霍緗,啞聲說道,“就一片。”霍緗示意停頓屍檢,因為薑有道忽然激動而一臉迷茫的師景文,師景文拿起一片讓助理照過相遞給薑有道。薑有道顫抖著捧著瓷片來回翻看,像是一場朝聖,霍緗不懂鑒定,隻能等候。好一會兒,薑有道就以淚流滿麵哽咽說道,“這……可是元代霽藍釉紋白龍瓶啊。”“很值錢?”師景文也撿起易碎品打量。薑有道拭了拭淚水說道,“現在世上僅有三件,乃是國之珍寶,這是第四件存世,若公布將會震蕩整個收藏界,完好梅瓶被拍到40億卻有價無市,我國也為此瓶專門建立了博物館。其價值可是金錢能比的?”師景文嚇了一跳,瞪大眼看著碎片,舉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嘴裡忍不住嘀咕,“好家夥40億,我燒紙錢都沒燒過這麼多。”霍緗白了師景文一眼,翻了翻藏畫冊,“是這件嗎?”圖片分辨率極高,上麵紋路都清晰可見,下麵詳細尺寸,還有分量極重的兩個字‘完好’。薑有道看著這兩個字一腔濁淚悄無聲息再次流下,“是……是,元代霽藍釉白龍紋梅瓶,完好……如此希世之珍竟與我如此之近,今日總算一見卻珠零玉落,痛煞我心啊。”在場的人都體會不到薑有道的心情,卻在老人懊悔的哭聲中沉默了下來。說句俗氣的,他們不懂寶物珍貴,但是懂40億是多少,換成百元大鈔能堆滿一屋子。40億就碎在眼前,心也抽著疼。薑有道稍稍平複心情,想要起身,霍緗連忙上前攙扶,薑有道將碎片還給霍緗,說,“一定要抓到凶手。”“我會的,您也不要過於傷心,這次我們還要仰仗您。”“知道,知道。”此時的薑有道已經不複初見的精神健碩,似是卸去精氣僂著腰,整個人都依仗著那根拐杖,才能勉強站立。所有東西都被運回警局,薑有道博物館的古董修複師和痕檢技術員配合提取著古董上的物證,薑有道親自坐鎮指導,更多時間是在研究那副遺失的畫作,警局像是半個博物館,空調調節到適宜古董存放的15度。外麵正是酷暑,會議室裡的警察們都穿上了薄外套。被緊急召回的警察穿著體恤,縮著脖子打哆嗦。投影屏幕上是這次案件的照片,以及何仲的人物關係,霍緗講解初步調查結果,“何仲,古董收藏家,家庭關係簡單,有一遠房侄子現在還沒聯係上。好友不多,因其手裡掌握著大批珍貴古董,許多大多是匿名拍賣而來,也有從盜墓者手上購來,都是私下交易,所以我們很難找到他私下的關係網。根據菲傭回憶,這幾天都沒有訪客,而且彆墅安保嚴密不可能有外人闖入,彆墅裡隻有三個人,死者,菲傭,司機。司機黑三,24歲,下落不明,我們也在倉庫裡找到了黑三的腳印。死者是被倉庫裡的40億……花瓶連續擊打頭部致死,師景文也在屍體上發現了打鬥傷,所以我推測黑三目標隻是盜寶,行竊時被何仲發現引發爭執打鬥,隨手拿起花瓶殺人滅口。每一次擊打都很用力,死亡原因是硬腦膜下腔出血。但有一點,薑老先生鑒定了遺失古畫,如果是真跡市值在千萬,而凶器這個花瓶,則是……40億。”會議室裡一陣嘩然,交頭接耳地討論著40億到底是多少錢。周隊也是好一會兒才從這麼多錢的衝擊中回過神,輕咳了幾聲讓人們安靜下來。霍緗繼續說,“這一點證明了,凶手不具備古董知識,而目標就是這副古畫,他是在為彆人做事,黑三現在了無音訊,想要找到黑三,就要知道究竟是誰想要這幅畫。”周局稍作思索,分配任務,“A組查清何仲交易網,重點在誰知道何仲有這幅畫,B組追查黑三下落。霍緗你們組追查古畫流向。”“是。”霍緗一回到辦公室,就見自己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個唐三彩陶馬,馬仰首與自己對視,左右看看幾乎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有著一個古董。所有人離得遠遠,這些東西磕壞一個角都賠不起,隻有孟蒙坐在玉石佛像麵前與之對視不動。“這些東西怎麼放在這裡了。”“也不知道這個收藏家哪裡來的這麼多古董,痕檢工作室放不下了,不是很值錢的就放在你們辦公室。”師景文說。“值錢的呢?”“我的解剖室,薑老先生說那裡的空氣和適度正合適青銅器。”師景文聳聳肩說道。霍緗玩笑說,“墓裡也是放死人的,你那裡也是,挺合適。”“那不一定,你麵前這個唐三彩才是真墓地裡挖出來的,唐朝人都用這玩意兒陪葬。”師景文賤笑著回嘴。……霍緗無語的瞅了幾眼唐三彩陶馬,辦公椅轉了一個方向,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小霍啊。”薑有道溜溜達達著推門走進來。“薑老先生。”霍緗趕緊讓開椅子,扶薑有道坐下,“您找我有事?”“小霍啊,工作要認真對待才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栽培,這都兩天了,我倒不是不滿意你們的工作,但我覺得,在辦公室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霍緗怎麼感覺這兩天無語次數越來越多。薑有道擺擺手,繼續說,“我是找你有正事。我這兩天鑒定了一部分藏品,大多是真品,也都是較為普通的收藏品,在收藏家手裡流通著不少件,卻也有一些難得一見並沒有記載的藏品,極有研究價值,我也知道這些都是物證,所以我打算常駐警局做文物研究。”“不太方便吧。”“怎麼不方便,我也不能把這些東西拿回博物館慢慢研究啊。而且元代霽藍釉白龍紋梅瓶我也要親手修複。”薑有道忽然對師景文說,“你解剖一定要小心,傷口裡如果有碎片一定要留心哈。”“是是是。”師景文乖巧應答,湊到霍緗耳邊嘀咕,“老爺子讓我們把現場的灰塵都掃出來帶回來了,哪還有碎片啊。”“你沒聽說古董上的灰塵都是文物嗎。”霍緗也小聲說。“你們嘀嘀咕咕說什麼呢。”薑有道不滿地說。“沒什麼,薑老我也找您有點兒事情要問。”霍緗趕緊說,“您之前說這是王維的《皇甫嶽雲溪雜題五首》其中一首為題作畫,會不會還有其他四幅畫。”“很有可能,此詩是王維為好友雲溪彆墅所寫的組詩,即用《池萍》題詞,沒有其他四首反倒不美。”“他搶這幅畫一定是有目的性,不然直接搶40億不是更好?”說道這裡霍緗有些煩悶,“誰有其他的畫呢,古董收藏許多都是見不得光的,該從哪查起。”“有古董商就有古董販子,但我覺得希望不大,我也算咱們國家有些水平的文物專家了,大大小小的文物不知經手了多少,從未聽說這樣一幅畫流傳於世。”“就從古董販子查起吧。”霍緗重振士氣說道。“萌萌,孟蒙?”霍緗叫了幾聲都沒有回應,一扭頭孟蒙一直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就沒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