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無比壓抑昏暗的屋子裡,身子在地上,周遭牆邊燃著一根根蠟燭,她向左偏過頭,見噰噰僅隔寸步遠,雙目緊閉,也是平躺在地上,她們倆是被燭火給包圍了。她剛要起身,就聽見千歲的聲音:“彆動。”微支起身,回頭一看,千歲背對著她俯身神案前正持筆畫著什麼,“我……”她想詢問怎麼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裡了,卻又被打斷:“禁言,躺好。”這是怎麼了,難道已經到子時,要開始移魂了?露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是和閻少陵在房間裡的嗎?現在情況不明,還是聽千歲的比較好,她又躺回地上,眼睛看著天花板,等待下一步指示。千歲筆沾朱泥,在一匹黃布上行雲流水般撰寫著符咒,每寫完一列,就叩下一枚法印,待整匹黃布用儘,他放下毛筆,沒有一絲停頓地手持布角驟然轉身,黃布被拉起,順著他的動作,整匹在空中拋展開,鬆手落下時,正好蓋在露蘺和噰噰的身上。自被黃布從頭到腳蒙上後,露蘺便感到身體無比的沉,仿佛有一股強大的氣壓從上往下試圖擠入骨肉裡,從未體驗過的難受讓她的喉嚨裡吐出一口粗氣,嘶啞的呻吟引得千歲眉頭微蹙。“堅持下。”他安撫道,但手上仍將四塊天蓬尺壓住了黃布的四個邊。現在是晚上十點多,距離子時還有一個多小時,但在此之前噰噰體內的魂魄就已鎮不住了,屍性隨陰氣大盛而高漲,她發狂地傷了好幾個人,不得已之下,疏荼隻能冒險,讓千歲用他那山寨的五行釘強行封住了魂魄外散的穴道。也許是屍毒還未成氣候的緣故,五行釘竟然奏效了,她安靜了下來,甚至恢複了一點意識,這是個好跡象,於是便被跟露蘺一起送進這間房,進行移魂的準備。屋子裡,有千歲坐陣,一切都有條不紊,但屋子外,就沒那麼輕鬆了。白先生終是趕來了,他到達度假園的第一時間,未被疏荼收服的白姓人就倒戈了,窩裡鬥的戲碼在園區裡演的分外熱鬨,他就在一片混亂中,堂而皇之地登門而入,坐進了廳堂。疏荼從樓上下來,見隻他一人坐著,心下先鬆了一口氣,“白先生,你這是整的哪出?讓手足們自相爭鬥,可是壞了家規了。”他坐在白老頭對麵,言行間並沒有什麼尊敬。“大倌,你做事過於激進了,現在還不是動那僵屍的時候。”白老頭摸著長胡子,悠然道。“我籌劃這麼久的目的,就是為了救噰噰,如今,她危在旦夕,難道還有看時辰的道理?”疏荼冷笑。白老頭語氣輕蔑地搖頭:“為了一個女人亂了整個家族的計劃,實在是不應該。”“白妙玄,你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噰噰是疏家未來的女主人,我要救她,輪得到你來評定?”疏荼麵上露出一絲慍色。他這樣直呼姓名,白老頭沒有動怒,仍是一副清風拂山崗的樣子,“大倌,到了這一步你應該明白,疏家上下忙活了這麼久,可不是為了救一個童養媳的,你是疏家的大倌,亦是疏家未來的繼承人,想要女人,可以有大把,在事關家族命運的關鍵點上,還是不要為了女人,做出錯誤行徑。我今天來,就是幫你止損的。”“止損,你要如何止損?”疏荼怒極反笑。“那兩隻僵屍,我要帶走。”疏荼大手一拍:“你要帶走,可笑,你憑什麼帶走!”白老頭淡定地撫須道:“大倌,這個家現在還是太公話事,他的決定,難道你要違抗?”“那讓叔公親自來跟我要人。”“不……”白老頭剛說了一個字,屋外突然響起一聲槍響,兩人俱是一頓,還未作反應,又一聲槍響緊接著而來,再然後便是激烈的交火聲四起。怎麼會開槍,是誰先看的槍?兩人同時驚疑地站了起來,原本外麵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大家都有所顧忌,隻是拳腳上搏鬥,未動刀動槍。可有人開槍後,不僅打傷了人,更激起了其他人的戰鬥血性,一時間,所有人都真刀真槍地乾上了,殺戮一旦開始,就隻會愈演愈烈。疏荼和白老頭彼此對峙著,外麵已經不可開交了,他們兩人怎可能在和平相處。既然你是來搶人的,那我也不要假客氣了。疏荼這麼一想,便出其不意地朝白老頭攻了過去。按理說,二十多歲的壯年打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簡直不要太容易,但白妙玄可不是一般的老叟,真要算起來他還是疏荼的師公。疏荼的功夫是跟死在蛇洞裡的白無極學的,白無極是白玄妙的親侄子,他的所有本事都是這老頭子傳的。所以,疏荼在白老頭麵前並不占優勢,白晉南衝進來的時候,他甚至已經處在下風了。“大倌,你先撤!”白晉南推開疏荼,自己頂了上去,白老頭算是他的叔公,見他如此不識時務地反水,心中很是不快,找找下重手,恨不得當場廢了這個侄孫。白晉南勉強還能招架住,疏荼脫身便往樓上跑,轉角間,撞上了持槍下來戴著假發的閻少陵,僅對視了一眼,他立刻弄明白了一件事:剛剛是閻少陵開的槍!沒錯,剛才放槍的的確是閻少陵,他就是要製造混亂,好讓自己扮成露蘺被白老頭帶走。院子裡那夥人打架就像是在過家家,不讓他們見點兒血,指不定著打著就講和了,到時白老頭如果再編個瞎話說服疏荼放人,他假裝露蘺肯定會被識破的。疏荼認為千歲他們已成困獸,根本沒有闖出去的實力,所以就沒有收走閻少陵的槍,於是給了他製造混亂的機會,他的槍法從不會失手,連續擊中兩人後,場麵就如願失控了。“為什麼要開槍!”疏荼憤怒地揪住閻少陵的衣服,將他抵在牆上問。“出現傷亡,讓白老頭亂了陣腳,才能給千歲爭取時間救你女人,況且隻有在匆忙中,他們才無法識破我假扮露蘺。”閻少陵一腳踹開疏荼,“你現在要還有點兒腦子,就趕緊陪我演好這出戲。”他往樓頂上跑,直接闖進了阿什麗的那間房,她驚訝地看著閻少陵還沒出聲,疏荼就緊跟了進來,怒喝道:“你乾什麼!”“讓她扮成噰噰,移魂是兩個人的事,場麵還是要有的。”閻少陵頭也不回地掏出一張符紙貼在阿什麗額間,“躺好,閉上眼。”“不要讓她牽扯進來。”疏荼上前阻攔。閻少陵的眼神一下子不耐起來,他抬槍頂住疏荼的腦門,沉聲道:“你他媽當初睡她的時候,就把她牽扯進來了,現在裝什麼狗屁好人!”疏荼並不在乎被槍指著,他抓住閻少陵的衣領吼道:“她有身孕,不能冒險!”“你個畜生!”閻少陵一槍托打在疏荼的眉角,直接將其倒在地,他用槍指著他厲聲道:“女人,你隻能救一個,看著辦吧!”說罷,轉身望向靜靜坐著的阿什麗,他的聲音緩了緩,道:“放心,你躺著不要出聲,不會有事。”阿什麗看了眼疏荼,又看著閻少陵點點頭,她什麼都沒問,順從地躺在了床上。閻少陵用被子將她鼻子一下全部蓋住,然後自己就掏出麵具借助窗戶上玻璃的映照,往臉上戴起來,身上還剩有粘合的藥水,此刻也排上了用場,他的動作快而不亂,十分熟練。疏荼抹了把頭上的血,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腦袋昏沉地看著閻少陵背對他揚著下巴,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麵具的邊沿貼合,這才發現戴著女人假發的他身上穿的也是女裝,黑色緞麵的襯衣和高腰的同色絲質闊腿褲,應該是白若水留下來的,袖子和褲腳都短了,好在他的身材精瘦,大小還是合身的。這一套穿在他身上,竟有點兒妖嬈的味道,尤其是那芊芊一握的腰身和挺翹如蜜桃的臀,配上一頭中長的卷發,任誰也不會懷疑那不是女性的身姿。戴好麵具,閻少陵一回身,疏荼有點看愣了,畢竟男女骨相有彆,所以眼前的這張假臉,並不是完全像露蘺,反而比露蘺要美了幾分,他頓時明白即使白老頭隻看過露蘺的照片,也極有可能會識破這扮相的,所以必須要製造混亂,讓他們匆忙地搶人,來不及細看,才能蒙混過關。“等到下麵差不多了,就把人往這裡引。”閻少陵往阿什麗的身邊一躺,也用被子將自己從鼻子一下全部蓋住了疏荼扭頭看了眼床上的阿什麗,轉身出了屋子,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他隻能確保千歲那裡不受乾擾,順利進行移魂。進行移魂的屋子,是負一樓的一間密室,在書房和桑拿房之間的夾層裡,隔音效果十分好,露蘺完全沒聽到外麵槍聲大亂的動靜,她躺在黃布下,漸漸適應了無形的重壓。她看不到千歲在做什麼,隻能豎起耳朵聽著。千歲將露蘺和噰噰的頭發混合,纏繞在一個人偶上,將人偶立在插了八麵黃色法旗的香壇中心,點燃三炷高香敬神後,他便盤腿坐在了神案前,掐住天罡訣,嘴裡念起《安魂咒》——“紂絕紂絕標帝晨,諒事構重阿,炎如霄中煙,趯若景耀華。武城帶神鋒,恬照吞青阿,閶闔臨丹井,雲門鬱嵯峨。七非通奇蓋,連宛亦敷魔,六天橫北道,此是鬼神家。急急如律令。”露蘺聽著他一遍遍地念著《安魂咒》,心也定下來,不知不覺便入了無我之境,什麼都感知不到了。子時一到,陰氣盛極,周遭磁場亦會發生變化,千歲本闔住的雙眼猛然睜開,他騰空而起,雙手憑空一抓,黃布就被吸入掌中,突然失去重壓的露蘺和噰噰仿若被回彈一般地向上挺了挺身。將黃布拋擲一邊後,他左手一揮,神案上的三清鈴便飛入手,於此同時抽出了彆在身後的法劍。劍光飛閃,半空中如龍蛇狂舞,劍氣每滅一支牆角焰勢最高的燭火,三清鈴便響一次,響過四次後,他便旋身落地,攥起一把鋒利的黃銅師刀刺開了人偶的印堂。人偶如同有痛感一般,站立在香壇裡抖動起來,他立時將刀放下,抓起神案上一條蛇紋狀的法索向身後的兩人扔了出去,那法索真的如一條蛇一樣,分彆纏住了噰噰和露蘺的一隻手。“起!”他大喝一聲,露蘺和噰噰便直挺挺地從地上立了起來,兩道紙符從他手中飛出,貼住了兩人的口鼻,他一個側空翻落在神案的另一邊,雙手各抓住一捧黑色粉灰灑向案台上的兩根火燭。隻聽“滋”一聲,兩條火龍躥起,他隨手又射出一道符紙,這張符紙強穿過強烈的火勢,竟隻燃了一個邊角,它像是有牽引一般,飄在了立著的兩人身前。紙符十分神奇地飄在半空,燃得非常慢,千歲拿起三清鈴再次搖起來,整個屋子裡都回蕩著他穿透心神的聲音——“氣化成神,屍變入玄,三化五練,升入九天。九天之劫,更度甲身,甲身更化,得為真人。天氣已清,人化已生,得生上天,九變受形,五苦三塗,斷落死名,超度窮魂,還向帝庭。開通天庭,使我長生,徹視萬裡,魂魄返嬰,滅鬼卻魔,來致千靈,上升太上,與日合並,得補真人,列象玄名。”《傀儡咒》念罷,他抬起右手,並住拇指與中指,對著一根香燭輕輕一彈,火苗炸開,飛射向香壇,四支法旗立燃起來,中間的人偶猛地一震,露蘺和噰噰的身體亦緊隨著一震,當此時,他飛身至兩人身前,雙手各持一根銀針紮入她們的印堂,一顆血珠一出,便撤出了銀針。香壇上人偶像是被什麼衝擊了似的,頓時倒了下去,千歲疾速回身於神案前,抓起法印扣壓在人偶身上,待揭開案台上一具鮮紅的小棺材後,他才拿開法印,將人偶放了進去,並以一道墨汁所繪的白色符紙封住了棺蓋。移魂結束了,這一番折騰著實耗費心神,千歲雙手支在神案上,長出一口氣,他看著沒有意識的露蘺,眼中閃過一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