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蘺這一覺睡了很久,久到她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夢,在模糊壓抑夢裡身體逐漸進入到焦躁難受的狀態裡,想醒卻醒不過來,像被迷住了一般,然後她便夢見了閻少陵,他渾身是傷,提著一把槍站在一片灰暗的雪地裡,臉上沒有表情,眼神空洞頹喪,她看著他,心揪在了一起。忽然,千歲憑空出現了,在看到閻少陵的那一刹,他發狂一般地撲了過去,哪怕對方的槍口對準了他,也沒有閃躲,“砰砰”兩聲槍響震顫了天地,他的胸口坍塌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洞,但他尖利的屍爪已插進了閻少陵的心臟。血珠一粒一粒地滴在雪地裡,那快速暈染開的一抹紅,刺得人眼睛發燙發疼。露蘺感覺到自己張大了嘴巴,感覺到聲帶的撕裂,但她聽不見任何聲音,那一刻,她什麼都聽不見了,大腦仿佛被凝結住,隻由著身體奔襲而去,任由著手掌凶狠地將千歲擊開,她抱住即將倒地的閻少陵,神誌才重回主位,才又實實在在感知到一切。淌進手裡的血是熱的,躺在懷裡的身體是涼的,閻少陵的眼在看她,但眼裡已經不可能再有她,連一個字都來不及說,這最近的距離已成了遙不可及。“露蘺!!!”她聽到千歲憤怒地嘶吼,緩緩地轉過了頭,看著他捂著心口一步一步踉蹌地走近,看著他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猙獰。她輕輕地將閻少陵放下,站起身麵向千歲,聲音低啞地問:“為什麼要殺他。”“他該死,你為了他來傷我,你也該死!”千歲的聲音異常的冷漠,他咆哮著衝上來,掌中聚起了一團黑霧,直擊向她,沒有一點留情的餘地。露蘺在一瞬間爆發出了所有的力量,她閃身躲過那一擊,便縱身一躍而起,朝著千歲飛撲下去。這一擊必須是絕殺,必須要逼出所有的屍性,所以,體內全部的不安分被釋放,開始爭相往外闖,激得她猛地睜開眼,從睡夢中醒來,千歲的臉就眼前,一時沒有從夢境中走出的她,此刻分不出虛幻與真實,隻知道順從身體的殺意,她一下子撲起,將千歲按倒在了床上,就在獠牙即將咬上他脖子的那一秒,他出手抵住了她。“露蘺,你怎麼了?”他有些吃驚,一隻手儘力在不傷她的情況下鉗製住了她的下巴,肩膀傳來痛感,是她的爪子摳進了肉裡,這是隻有她才能給予的痛感。露蘺的眼神依然是迷離的,頭一直在掙紮著擺動,嘴巴齜著獠牙像野獸一樣狂躁。千歲雖然不明白她怎麼會這樣,但喚醒她還是有法子的,他捏出一支銀針刺中她的眉心,一滴暗紅的血珠冒出後,她果然安靜了下來。此時,她才真正恢複了意識,看著被自己按住的千歲,她喘著氣忽然說:“道友,我們不要自相殘殺。”千歲放下心,調笑道:“做噩夢了?你這是把我當成誰了,這麼大的殺意。”露蘺定定地看著他,身體裡還有餘怒未散,她用力按住他的雙肩,臉上有些著急地再次強調道:“我們不要做敵人,不要自相殘殺!”“好。”千歲收起了笑容,鄭重地答應道。露蘺這才翻身躺在了床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動也不想動了。千歲從床上站起,看著她說:“夢終究隻是夢,不要當真。”見她沒有反應,又說道:“我送你的沉香珠串,必須要一直戴著,它能壓製住你的戾氣。”“嗯。”顯然她此刻不想再說話,千歲也隻得出了房間,拉開門,便見疏荼穿著睡衣抵牆站著,看到他出來,忙問道:“什麼情況?”“沒事,就是做噩夢了。”他順手關上門,就往自己房間走。“噩夢,做噩夢這麼大的動靜?我都聽到她的叫聲了。”疏荼跟在他身後問。“下次你做噩夢的時候,我給你錄下來,估計比這聲音還大。”他砰地一聲關上了自己的房間門。露蘺覺得這個夢給自己造成了陰影,她在床上再也睡不著了,睜著眼一直到了天亮。中午的時候,她才想起昨天已經聯係了去泰國的船,需要跟千歲說一下。可下樓一看到他時,腦中就閃過起他殺死閻少陵,和她對決的那一幕,心裡頓時又有些不安的防備和衝動的怨憎。所以她匆匆地交代完坐船的時間地點後,就又立馬回了房間。“她這是怎麼了?”疏荼看出她的反常。千歲心中也有疑問,但嘴上還是若無其事道:“沒睡好吧。”“你們真的要偷渡去泰國?”“嗯。”“那明天我先走一步,咱們在那邊碼頭彙合。”“好。”露蘺正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她試圖讓自己儘快忘掉那個夢,嘴裡急切地念著《冰心訣》:“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虛空甯宓,渾然無物,無有相生,難以相成,份與物忘,同乎混涅,天地無涯,萬物齊一,飛花落葉,虛懷若穀 ,千般煩憂,才下心頭,即展眉頭,靈台清幽,心無掛礙,意無所執,解心釋神,莫然無魂,千般煩憂,才下心頭,即展眉頭,靈台清幽,水流心不驚,雲在意具遲,一心不贅物,古今自逍遙。”她念得太過認真,沒有聽到敲門聲,也沒有注意到推門進來的千歲,她隻覺得自己念了《冰心訣》一遍又一遍,似乎都沒什麼作用,正煩躁,聽到了千歲的聲音:“任何經訣都不會直接除掉心魔,它僅僅隻是一道點化,最終還得看個人有沒有悟出其中之義。”她猛地回頭,便見他靠在門邊,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夢中要殺的就是我?”他突然問。露蘺麵色一變,心虛到嘴唇都在發顫,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千歲看出了她給的答案,倒也沒有生氣,接著又問了一句:“是我先傷害你的對嗎?”這一次他不再等露蘺有什麼反應,表情十分認真地搶先說道:“露蘺,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包括任何你想保護的人。” 這一下露蘺呆住了,她沒想到千歲會這麼說,就在那一霎,鼻子突然一酸,想哭的衝動不可遏製地湧了上來,她掩飾著抬手揉了揉眼,不自然地扯出一抹笑:“道友,我……”“好了,手串戴上就不要再取了,也不要再胡思亂想,如果想發泄屍毒,就去找姓疏的那小子打一架吧。”他沒有讓她把解釋的話說下去,因為無論說什麼,都不是他想聽的,亦不是他在乎的。他重新換上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衝著她咧嘴笑了笑,便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他把電腦音響開到了最大,劈裡啪啦地敲擊著鍵盤,激烈的遊戲戰鬥傳出各種刺耳的嘈雜聲,可它們怎麼也掩蓋不住他心裡的一個聲音對“閻少陵”這三個字一遍又一遍地呼喚,這是在他聽到她的嘶喊,衝進房間後,進入到他的心裡的。露蘺很愧疚,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因為一個夢,和千歲生分了呢,這可是一直以來對她毫無保留、如同親人一般的存在啊,她竟然還一度要傷害他,這是第一次屍毒發作得如此洶湧,不僅讓她喪失了意誌,更在她的心裡留下了後遺症。老僵屍大概猜到了她的夢境,他表現出的善解人意,他許下的承諾,都讓她越發愧疚,她決定以後要對他更加尊重才行,把他當做老祖宗供起來都不為過。這個決定很快就在第二天早上踐行了。千歲打了一夜的電動,直到隊友們全部都下了線,他才停下來。看了看窗外,已經天亮了。他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打算和往常沐浴淨身後,去神案下給師父上柱香,再打坐靜思一會兒。可一走進浴室,他就發現浴缸裡已經放好了水,而且還有滿滿一層泡沫和花瓣。“道友來得正是時候,水溫剛剛好,來來來,把衣服脫了吧。”背後響起露蘺的聲音,一雙手攀上他的肩,扒開了他的衣服。他嚇得拽住衣服猛地轉身:“露蘺,你又怎麼了。”“沒怎麼啊,這不是讓你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嘛,外套脫了給我吧,我放到洗衣機裡去。”露蘺想彌補昨天的過錯,她今天表現地格外殷勤。千歲很是莫明:“你怎麼突然……”“哎呀,彆磨磨唧唧了,抓緊時間,今天還要趕往珠江呢。”露蘺上前粗魯地扒掉了他的外套,轉身便朝盥洗室走去。千歲愣了愣,他低頭看看浴缸裡快要溢出來的泡沫,還是脫掉衣褲,把身子埋了進去。水溫果然剛剛好,他舒服的歎了口氣,浴室門突然又被打開了,他嚇得一陣不知所措地撲騰,濺了滿地的水沫,露蘺探頭進來笑道:“彆怕,全是泡泡,我可什麼都看不到,那啥,就是想問問,要不要給你泡壺茶切點兒水果拿進來。”他僵硬著半躺著,臉上懵懵地回道:“不用。”“那要不要我給你捏捏肩、敲敲背、鬆鬆骨頭?”“..……不用。”“好的,那你好好泡啊,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在門外候著。”說完,她迅速關上了門。這是怎麼了,怎麼比昨天還要反常,千歲忽然就不敢再泡了,他匆匆地洗乾淨身體,換上衣服,走出門,果然露蘺就坐在門外。他決定先不要跟她搭腔了,太彆捏了。走下樓,神案被擦得發亮,上麵擺放著新鮮的水果,不用想,一定也是露蘺做的了。他拿起三炷香點燃後,舉在頭上恭敬地對著畫像拜了三拜,然後便坐在了蒲團上。沒想到的是,露蘺竟然學著他也上了三炷香,隨後坐在了他旁邊的蒲團上。他終是沒忍住,轉頭問她:“你到底怎麼了。”“沒怎麼啊,從今以後,你師父就是我師祖,我會好好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