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項調查計劃是沒有經過黃尚同意的，但是林苗苗作為EK風尚的娛樂版塊主編，有權力調動手底下的記者編輯乾活。這項調查計劃的確非常凶險，她的計劃基本與沈無憂那日所說相差無幾，但光是第一步潛入各個交易鏈關節就難如登天了，更何況後麵的二、三步呢？反正警方那邊，林苗苗已經把自己掌握到的訊息都轉給龔正，警方會怎麼處理，這不是她能過問的了。現在出動的記者，主要是帝都總部和G市分部姿容姣好的小年輕們，就連在橫國待命的老黑搭檔阿榕，那個瘦瘦弱弱但長相還不錯的男孩，也被派去了G市充當壯丁。他們的行動，主要是通過林苗苗散布在各個影視城的群演頭子幫忙，進入各個目標劇組潛伏，接近目標人物，使出全身解數套話扒證據，至於使用什麼手段嘛——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林苗苗沒有親自出馬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她這張臉已經太過引人注目了，再怎麼偽裝也還是很容易被認出來，她隻能遠程監控，適當指導。每晚，各支線都會向她彙報情況， 進度各有參差，有的原地踏步，有的卻已經可以和目標人物整日一起喝酒吃肉，許多內幕也探知了些許，傳回了不少影像文字資料。毒品交易方麵，大家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但是娛樂圈底層的那些權錢情色交易真是不堪入目，不過好在與此同時，一些現在當紅藝人的黑曆史也探聽了不少，對於交易鏈名單可以進行一個補充。“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身上帶好電擊棒和防狼噴霧，要是有人對你們動手動腳，一棒子電死他，千萬彆逞能。還有平時一定要注意自己的飲食，任何彆人遞過來的，或者是離開過自己視線的吃食，一律不許吃。若是有人用針想對你們用強的，我也救不了你們，能逃就逃，逃不了的話中了招後立刻報警，攝影機錄音筆記得開，保留證據。”林苗苗在群裡語音不斷提醒道。林苗苗那麼大動作，想瞞也是瞞不了的，無論是黃尚還是沈無憂，都很快知道了林苗苗的部署，雖說黃尚一個勁地喊人回來，但是沒什麼人聽他的，各個犟得跟頭驢似的，都仗著林苗苗在他們背後撐腰，膽子大的還敢跟黃尚頂嘴了。“這幫小兔崽子！膽子大得，都要突破天際了！”黃尚在電話裡大罵林苗苗，“都怪你！現在，整個EK風尚還有人把我黃尚放在眼裡嗎？人一口一個苗苗姐說，林主編吩咐的，說得好像我多怕你似的！你心也夠大的，萬一出了什麼事，你怎麼交代？你付得起責任嗎？你忘記你上次被毒販抓住差點死掉的事了嗎？更何況你這次派出去大多都是些嬌滴滴的小姑娘，趁沒出什麼大事，趕緊讓他們回來！”林苗苗坐在療養院的花壇上，遠遠看著林舒恒在護士的攙扶下進行複健，黃尚罵得聲量太大，她隻好將手機拿得離自己耳朵遠了點，等黃尚罵完了，才悠悠地說道：“你說的我不是沒考慮過，可是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而且，這也是柯總的意思，你敢不聽領導的話嗎？”“臭丫頭！少拿著雞毛給我當令箭，我不吃這套！”黃尚氣呼呼地說道，“那、那行吧，反正你、你得全程注意他們那幫小年輕的動態，可千萬彆整出什麼事咯，要不然你自己負責。”黃尚嘴上說是不怕柯思謙，可林苗苗一將柯思謙搬了出來，黃尚便立刻軟了下來，咋咋呼呼地掛了電話，林苗苗好笑地收起手機，起身走到林舒恒身邊，從護士手裡接過父親，把他扶到輪椅上，推著他曬太陽。林舒恒手裡拿著平板電腦，沒事的時候就在放林苗苗主持的節目，誇起林苗苗來就不帶重樣的：“看我女兒，這口才，這樣貌，這身段，真是甩黃尚那個糟老頭不知道幾條街呢！”“爸，我聽人護士小姐說，你一醒著就循環看我的節目，翻來覆去就沒看過彆的，你也真是的，不膩嗎？”“我看的可是我的寶貝女兒，不膩！”林舒恒摸了摸屏幕上林苗苗的臉，仿佛透過這張臉，看到了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唉，有二十多年了吧。林舒恒歎了口氣。“苗苗。”“嗯？”“我可不可以問你，為什麼要和黃尚一起乾娛樂新聞？因為我嗎？”“乾嘛突然問這麼深入的問題？”“你爹我看起來很膚淺嗎？”林苗苗推著林舒恒走了好遠一段距離，看著路邊盛放的白色山茶花，她猶豫片刻，說道：“一開始，確實是因為氣不過。但這一行，乾了這麼久，總會有些感情的，雖然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社會民生記者，可現在，我覺得還不如做一名娛樂記者呢。”“怎麼說？”林舒恒問。“尼爾·波茲曼寫過一本書，叫《娛樂至死》。這本書寫作的年代，正好是美國電視盛行的時候，電視媒介的普及，讓娛樂產業也逐漸興盛，你會漸漸的發現，任何嚴肅的東西通過電視這個媒介，都會稀釋原有的價值，改變傳統的形式，成為一種不折不扣的娛樂形式。人們真正感興趣的，是那些能夠讓他們娛樂的東西，媒體也不過是人們進行娛樂的媒介罷了。”“書裡有一句話，我印象十分深刻，他說：‘最痛心的不是人們用笑代替了思考，而是人們不知道為什麼笑和為什麼不再思考。’波茲曼這本書的理論，放在至今這個互聯網時代也是一樣行得通的。”“在現在這個互聯網時代，人人都可以是自媒體，博眼球博關注，是所有媒體的通病，就連我們八務所也不例外。”“真相成為了不值得一提的東西，這些記者編輯追求的，隻不過是點擊量和關注度，以及點擊量帶來的流量商機罷了。”“而且媒體，也不是你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大眾能夠接觸到的全都是資本、國家希望大眾接觸到的，經過過濾的新聞。”“真相成為了相對真相，客觀成為了相對客觀，這就是現在新聞行業的普遍困境。在中國，到底還能聊什麼報道什麼呢？——娛樂。”“這個行業的誕生，就是為了迎合大眾的娛樂目的，你去看看這幾年的各大社交媒體、互聯網絡的新聞熱搜榜，前100名裡，娛樂圈的破事占了半壁江山，根據各大網站後台大數據顯示，娛樂是國民最關注的事情。”“雖然中國娛樂產業仍然還在發展階段，但你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們的世界真的如波茲曼預料的那樣，被娛樂占據了。”年輕的孩子們不在乎國計民生，不在乎世界發展，他們就喜歡追星娛樂，可是追星圈子缺乏管束，並且普遍低齡，於是逐漸成為了戾氣橫生的地方。”“我有時候在想，我們的社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歸根結底，到底是誰的錯？是不負責任的媒體的錯？是不再願意保持自己思考的國民的錯？還是國家政府以及大資本不好好約束引導的錯？我想，是這個時代的錯。”“與其逆時代潮流而行，不如順流而下。大家不是都關注娛樂圈嗎？那我就給他們呈現最好的娛樂新聞，娛樂圈裡的人也不過都是些普通人，他們的世界，和普通大眾的世界能有什麼巨大的分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陰暗的交易，有人的地方也一定會有人性的光輝，娛樂圈就是一個濃縮了一切的小社會，它混亂，但它也永遠光鮮。我不介意，去抓一抓這件光鮮亮麗華服上的虱子。”林苗苗談到這個曾困惑了她許久，也讓她思索了許久的問題，便如打開了話匣子一樣，滔滔不絕，高談闊論，整個人都如同蒙上了一圈光輝，閃耀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林舒恒拍了拍林苗苗的手，搖頭道：“你這傻孩子，就是太過理想主義。”“怎麼，爸，你覺得我說得不對嗎？”“對不對，時間會去檢驗的。”林舒恒搖著輪椅，讓自己麵對著一臉倔強的林苗苗，笑道，“但是你能堅持自己，爸爸很欣慰。”如果她也能像你一樣堅強，該多好。“好啦，不聊這個，”林苗苗重新繞到林舒恒身後，把他往療養院裡推，“我之前一直在忙著把咱們G市的那破房子賣了，咱以後就在帝都定居吧。”“我們帝都的房子呢？”“你出事的時候為了湊醫療費賣了，剩下的和黃叔一塊開了現在的EK尚美。”說到這裡，林苗苗忽然直起腰背，大聲道，“哎呀，對啊，這EK尚美有三分之一的錢還是我出的呢，我可是尚美的合夥人，黃尚那個老頭乾嘛老拿他的總編身份壓我！”***從療養院出來後，林苗苗路過了一家教堂，現在鄰近聖誕，教堂裡在搞活動，林苗苗不信教，但還是好奇進去瞧了瞧，捐了點錢。她坐在教堂裡，看著最前方的聖父耶穌雕像，雙手合十，為那些奮鬥在一線的小記者們祈禱，完了之後拙劣地在胸口比劃了一下十字，虔誠無比地說道：“阿門。”“小姑娘，你的十字劃錯了。”身後傳來一聲蒼老但不失健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