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牛沒有開玩笑,那匹焦黑的馬屍在褐黃的土中一點點下陷。他為了試探,特地撿起一根較長的枯枝去戳馬屍旁邊的泥土,又回頭驚道:“這土是硬的!”他原以為會像稀泥一樣一戳就陷下去。“這看上去不像沼澤地啊……”寧昭昭回想起在草海邊與禾一陷入的沼澤潭,與眼前這個有很大區彆。“難道也是昆山上的空間漏洞在作怪嗎?”她轉頭問禾一,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更糟糕了,他們要對付的不僅是天上的雷暴,還有地上的陷阱。禾一朝火牛那邊走了兩步,在馬屍附近的斜坡上蹲下來,他緩步往下挪去,離馬屍還有兩米遠時停下來,直接用手去按壓那塊土地。其他人在周圍緊張地看著,“怎麼樣?”寧昭昭問道。半晌,禾一拍掉手上的灰站起來。“不是濕地沼澤。”他說,“也不是星石漏洞造成的,這是一片凍土層。”禾一繼續說:“這裡海拔高,常年氣溫零下,土囊中的水分結冰,就形成了凍土層,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感覺,塵暴雷電來過後這裡是氣溫上升了不少,所以這片凍土的表麵層開始融化了,停留在上麵的死物自然就會往下沉。”“那……說不定張需平不是被人埋進去的,而是因為這個才沉進土層裡的。”寧昭昭立馬聯想到。“沒錯。”禾一在一個淺溝上一躍而過。聽到這個沒有危險,火牛放心了不少,他盯著馬屍看了一會兒,也轉身離開。……他們決定把張需平與張凡葬在一起,也算圓了張凡的遺願。衰狗把最後一抔土蓋在張家父子的墓上,與火牛跪在墳前拜了三拜。正是夕陽斜落時,四人站在峽穀中的土台上,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在翻越了千山萬水後,誰都想不到張凡會以這樣的方式與自己的父親相見。“在塵暴來的是時候,凡哥跟我說了兩次,他看到前麵的塵土中有人,才一路追過去……”火牛哽咽,“但我什麼也沒有看到,這也許是張叔在給他指路,都怪我沒有跟上凡哥……”衰狗一反常態的堅強,他低聲安慰火牛。禾一取了一點土灑在墳包上,手掌隨後落下,輕撫了撫這個葬著兩位歸去友人的地方。“天快黑了。”寧昭昭眯起眼睛,落日給整個格勒峽穀鍍上一層金黃色,氣溫開始下降。禾一抬眼看落日,起身時拍了拍火牛的肩,“走吧,我們該回去了。”“走了嗎?”火牛淚眼婆娑,他在衰狗的攙扶下站起來。“我們進來的目的就是找張需平,現在找到了,我必須把你們安全送回去。”禾一對兩人說道:“張凡不在了,你們在甘南能生活下去嗎?”兩人點頭,衰狗回答:“這些年凡哥乾活的時候都會帶上我們,他那些生意我們早就熟門熟路了。”寧昭昭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她覺得這兩人要是一直乾著張凡留下來的那些陰溝裡的生意也不是辦法。“如果,你們覺得甘南呆膩了,可以來景江找我。”寧昭昭換了種說法,現在就讓他們脫離原來的工作也不可能。她留下寫有清夷坊地址的紙條,衰狗將它收好。一番整頓後,四人原路返回,打算加快腳程離開格勒峽穀。*約四十分鐘後,他們摸黑出了峽穀,亮黑色的陸地巡航艦穩穩地停靠在峽穀口外的平地上。返程的路還算順利,塵暴雷電和具有攻擊性的野生動物都沒有出現。鑽入車上時,寧昭昭覺得腳已經凍僵,若是此時光腳踩在尖利的石子上估計也不會有知覺。夜晚的草原像蒙了一層薄霧,碩大的車燈光束照進老沙克的牧場時,白色的毛氈房反射出一團白光。草原人早早就裹好棉被入睡了,被外麵的車聲吵醒,老沙克戴上帽子掀開賬房的門簾。去時招待的五人座,如今隻剩四人,老沙克一看便了然,他沒有特地去問,隻是如初見時端出熱奶茶給他們暖胃。臨彆時,禾一把老沙克叫到一旁,反複告誡,讓他看牢牧場的馬匹,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不要往格勒峽穀深處去。老沙克雖然活到了半身入土的歲數,但老眼卻沒有昏花,他鄭重的握住禾一的手,謝謝他的提醒。禾一感覺被捏的手緊了又緊,片刻,老沙克終於開口問:“找到了嗎?他。”“找到了,已經和他兒子葬在一起。”禾一輕聲答道。老沙克鷹鉤般的鼻子猛吸了吸,“好,好……你們路上小心。”寧昭昭放好烤饢時,回頭便看到禾一走過來,在他身後是抬手擦眼角的老沙克。“你告訴他了?”她抬手把車後箱的蓋子扣上。“嗯,他也猜到了。”禾一檢查了一遍車後,坐上駕駛位,發動車子,“我們要早點趕回去”。畢竟,沒有了無名路風雪中的空間錯位縮短距離,這一段路程他們需要走上好幾天的時間。離開格勒峽穀前,禾一就與寧昭昭拿定主意,離開這裡後的第一步——去尕海確認那隻被星石之力遁入的黑鶴位置。*漫長的四天四夜,走走停停,風餐露宿,還經曆了找不到加油站隻能步行回去買油的坎坷,終於在第五天早上回到甘南。除了禾一,其他人臉上都顯露出舟車勞頓的疲憊之態。將火牛和衰狗送回張凡的地下室出租屋,禾一與寧昭昭不作任何停留,直接駛向尕海。寧昭昭一手撐在車窗邊緣斜靠著,她的臉上掛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臉色蒼白。禾一再次提議,“吃不消的話,我們休息半天,下午再去也可以。”她輕輕搖頭,“先去尕海確認。”否則她安不下心來休息。街景在視線中晃,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漸漸合上。再醒來時,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在張需平的筆記本中記錄了他發現這隻黑鶴的過程,以及他關著黑鶴的地方。如果說草海時高原上的明珠,那麼尕海就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下車時,寧昭昭發現他們停在了一塊草原上。明鏡般的湖麵上鳥飛魚躍,一群水鳥展翅飛起,又輕落在草甸上。棉絮狀的白雲讓人看得心曠神怡。“往前有一些沙窩,車子不便駛入。”禾一手裡拿著張需平的筆記本,上麵有手繪的簡易地圖。“沙窩?這裡不是遊覽區嗎?”寧昭昭隨口說道,她一路睡著,不知現在已經到了哪裡。禾一又指向西南方的一片灰色石山,“那邊就是尕海的石林,張需平選的這個位置,牧人都很少經過,更彆說遊人了。”寧昭昭定了定神,跟上他的腳步。張需平的筆記中沒有提到他是怎麼找到這隻特彆的黑鶴的,但想必過程不簡單。“我在想,01年昆山地震,那群感應到異動往昆山飛去的黑鶴中,有沒有我們要找的這隻。”她說。禾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筆記本,“可能性很大,當時也是我從震動的地縫中醒來的時間,五顆星石中,隻有黑鶴這顆離昆山的位置最近,從星石之間的感應來看,它極有可能是感應到了我身上的星石之力,又無法做出人類的判斷,於是下了錯誤的命令,引導鶴群往昆山深部去。”“那麼陸淩呢,他已經離開他獲得星石之力的那株鼠尾草所在的懸崖那麼久了,那個地方會不會也像昆山這樣,出現各種奇怪的異象?”寧昭昭思索道。“這也是我擔心的。”禾一的腳步虛停了一下,“如果鼠尾草的位置真的是我推測出來的武夷山……比起荒無人煙的昆山,武夷山脈一帶人的活動頻繁很多。”“回去查一查武夷山一帶這幾年的新聞吧。”禾一繼續往前走。寧昭昭咬了咬嘴唇,這確實是個麻煩。草海的巨蜥和瑤城的巨蟻是星石中最穩定的存在,他們存在了千年以上都沒有挪動位置。想到瑤城的巨蟻,她不禁想到了被拖進蟻窩的喬九,他,真的死了嗎?前麵的禾一忽然停下,“到了。”寧昭昭抬起一直垂頭看地麵的視線,心中訝異了一瞬,前麵的尕海邊有一座小木屋。木屋沒什麼令人驚奇的,她驚異的是木屋旁邊一圈又一圈長頸挺立的鶴群。其中幾隻上下翻飛的黑鶴伸長了脖子,將尖喙中的小魚從木屋的窗邊送進去。兩人快步變小跑來到木屋前,從窗邊可以看到木屋內有一個靚麗的剪影——一隻毛色發亮的黑鶴立在中間,他們看到它時,它正緩緩舒展白羽,黑色的頸部弧度優雅。“它……”寧昭昭白天說出來一個字,“怎麼這麼胖?!”她的言詞不誇張,因為這隻黑鶴實在是太胖了,除了頸部的優雅曲線,它的身子像一個充氣的圓球,一下子就把鶴這種高雅神秘的生物拉下了神壇。說實話,寧昭昭聽到張需平把這隻鶴關起來後,她還隱隱擔心這是不是虐待動物,但禾一說星石之力在體內的話,不食不眠對身體影響不大,她才放下心來。可是……這一點其他鶴並不知道,不知道給他們的鶴王勤勤懇懇地喂了多少年的食物。寧昭昭轉頭去找木屋的門,她要把這隻鶴放出來,“張需平是怕黑鶴離開尕海導致這裡的空間秩序紊亂所以才把它關起來,現在它肯定飛也飛不動了。”門鎖並不難開,禾一用了點力就把門踹開了。周圍的鶴群見狀自動退開半米,像是在等鶴王歸來。鶴王在人和鶴的注視下,緩步從裡麵走出,寧昭昭甚至擔心它會把自己的細腿壓斷。它終於走到門前,猶如一隻肥鵝晃著腦袋。大概是有自知之明,鶴王沒有展翅在它的小弟麵前起飛,反而伸直脖子朝著天空“空空”了幾聲。鶴群儘數展翅散去,隻剩一鶴兩人站在木屋前。“試試吧。”禾一開口打破這種奇怪的氣氛。寧昭昭從包裡拿出青銅燈,慢慢地向鶴王身上貼去。鶴王不怕她,也不怕這盞燈,它主動上來啄了啄,直到一聲嘶聲燙得它受驚撲扇著翅膀跳開。“確定了,這就是最後一顆星石之力遁入的生物。”寧昭昭抬頭對禾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