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貨車司機這句話時，寧昭昭的腳步踉蹌了一下，玉龍喀什？……她的視線從前麵的禾一與貨車司機身上移開，舉目四望，這裡也是戈壁灘，但又有些許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天空中依舊在飄雪。她伸手接下幾片雪花，捏緊，再舒展手掌，雪花化成幾滴水珠流入掌紋中。再低頭看看地上的土層，有濕潤的泥，也有未化開得冰渣，這才是雪天裡該有的樣子。“跟我來。”禾一的聲音像在冰水裡浸過般低啞。寧昭昭抬頭看過去時，他已經走遠了好幾步，於是邁開腿小跑追過去。禾一手上拿著一個小型手電筒，他在看路上的車胎軌跡。走了十餘米，寧昭昭愣愣地看著前方手電筒光線的停落點，禾一則穩步走到那個地方站定，在他腳邊，兩行輪胎印憑空出現。寧昭昭來到他身旁，跟他一起從這個方向看過去，這兩行輪胎印出現後直衝向十米外的大貨車，然後急轉了一個彎……她看了看自己的腳跟後，這段輪胎印就從這裡開始，“我們的車……真的是突然出現的……”“而且，橫跨了三千公裡。”禾一正色道，“無名路到這裡，貫穿了一段很長的昆山山脈，這裡是昆山的山腳，喀什河的源頭就在昆山上”。寧昭昭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她在回想無名路上的情形，車內驟降的溫度，極快的車速，被張凡成為雪鬼的生物，在那短短十分鐘不到的車程中，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你在想什麼？”禾一眸色沉沉，忽然問道。她對上他的視線，輕盈的雪花在他們中間飄落，有幾片落在臉上，涼絲絲的。“我在想，我，我還是我嗎？”說這話時，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呼吸漸漸快起來。禾一看了看她，“反射弧有些長。”“我知道……但，誰遇上這種事都會這麼反應的……”她語無倫次，“從一開始的茫然，到接受這個事實，得給我個適應的時間吧……”她眼角的餘光瞥見，張凡三人已經吐完了，東歪西倒地靠在路邊，貨車司機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於是推了推禾一，說道：“我們過去吧，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要是那個司機去跟他們說話就不好解釋了。”兩人過去把張凡他們扶起來，給他們每人遞上了一瓶水。聽了禾一的一席話，張凡一口水噴了出來，“你再說一次，我們現在在哪？”衰狗掰著手指頭數了數，“三千公裡……火車都得開上一天一夜吧？”“也不一定吧？”張凡忽然懷疑起來，往後指了指，“說不定是那個司機框我們的……”他又拍了拍腦門，“去查查車上的GPS不就知道了嗎？”禾一緩聲道：“從我們進入無名路的風雪開始，GPS就失靈了。”一旁正在檢查貨品的貨車司機耳朵尖，聽到他們在說GPS，湊了一句嘴，“我跟你們說啊，這條小路用不了那東西的。”眾人轉頭看他，貨車司機又道：“我經常跑這條路，不是老司機都不敢走這裡，你們幾個是不是跑錯道了？”……貨車司機主要工作就是給附近的牧場送貨。除了對他們差點帶來的交通事故不滿以外，他人本身很熱情。禾一告訴司機大叔他們在這裡迷路了，一番商量後，眾人決定先去司機大叔說的牧場歇歇腳。吹了一晚上的寒風，又經曆了生死時速的折磨，衰狗和火牛都有些吃不消。司機大叔說的牧場是這附近唯一的牧場。禾一的車跟在他的貨車後麵，半小時後，就看到一片草原上的立著幾個潔白氈房。遠處的天邊亮起一層薄薄的紫色，是太陽要出來了。不知不覺竟然忙了一整個晚上，氈房越來越近，寧昭昭終於感受到了一絲人氣，自從他們從昆山山口進入無名路後，一路皆是無人之境，以至於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件，她都覺得如做夢一般。牧場主人和司機大叔一樣熱情，聽說他們迷路了，立馬帶進了毛氈房內給他們取暖，還送上了羊奶茶和熱乎乎的烤饢。眾人在矮桌邊，圍成一圈取暖。牧場主人叫沙克，維族人，年紀比司機大叔要大得多，他從十七歲開始經營牧場，至今已有五十餘年。沙克聽說他們是在喀什河一帶迷路後，給他們倒完奶茶，卷起了一卷莫合煙，感慨道：“那個地方路不好找。”“你們要去哪？”沙克指了指帶他們過來的司機大叔，“讓他帶你們去吧。”司機對這突如其來的指派有些反應不及，沙克接著說，“錢我替他們給你。”禾一等人也不明白沙克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為什麼要幫他們？他們之間才相識不到半小時，名字都沒認清。“老沙克，你說的我肯定會做，但你怎麼突然……”司機大叔問道，卻被沙克擺手止住了他的話。沙克抖了抖煙灰，皺紋深刻的額頭抬了抬，用一口帶著新疆味的普通話說道：“你們不理解很對，你們讓我想起了個老朋友了。”“算嘍，不說了罷，提了掃大家的興。”沙克自討沒趣的想起身離開。“彆啊，老沙克，我們想聽呢！”衰狗拉住他。寧昭昭與禾一也看著他，反正現在也在休息著。沙克重新坐回椅子上，把煙塞進嘴裡吸了一口，“我老沙克朋友不多，他算一個，我那個老朋友十多年前也在你們來的那一帶迷路了……”禾一睫毛輕顫了顫，定定看向沙克。“他也是帶著一幫子人，在我這裡住了一段時間，後來，他們說要去格勒峽穀，說好回來時來我這裡做客，但他們沒再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我忘了。”嘩啦啦——張凡手裡的杯子翻了一地，灑在毛氈飯的地毯上，他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了又擦。沙克連忙從架子上扯下一塊布，“用這個，用這個……”張凡擦到一半，緩緩地抬頭，發音僵硬，“牧場主，哦不，老沙克，你說的這個老朋友，是不是叫張需平？”“你，你怎麼知道？”沙克的動作頓住。“因為他是我父親。”張凡接過沙克停頓在空中的抹布，平淡卻用力的說出了這句話。沙克驚訝得手中的煙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他，他是你父親……”“他不止是沒回你這裡，他也沒有回家，他們一隊的人都失蹤了。”“這，這……他們也沒回家？”老沙克手顫抖起來，“我還以為，以為他們早就出來了，隻是沒跟我打招呼。”毛氈房內寂靜了十多秒，針落可聞。禾一開口打破了平靜，“老沙克，他們後來去的峽穀叫什麼？”“格勒，格勒峽穀。”沙克的胡子抖了抖，他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準備一下，一小時後我們出發。”禾一站起來，順手拍了拍張凡的肩。他知道張凡肯定還有很多話想問老沙克。寧昭昭也放下手中的羊奶茶，跟著禾一出了毛氈房。外麵的草原上，太陽已經升起半個頭，溫度卻沒有回暖多少。“你不想聽聽沙克說當時的事嗎？也許有什麼信息對我們有幫助呢？”寧昭昭走在禾一身後。禾一輕輕搖了搖頭，“張需平做了那麼多保密工作，要不是親自走過這條路，誰也想不到他們是這樣來到喀什的……老沙克不可能知道得太多。”“怪不得他們失蹤後沒人找得到他們，原來是從無名路的風雪中這樣過來的。”寧昭昭忽然又想到，“張需平他們應該早就發現無名路的風雪會傳送到這裡了，第二次你和他們一起進昆山，也是這樣過來的。”“嗯。”禾一垂下眼眸，“張需平第一次來的的時候，在這裡碰上了沙克，兩人成為朋友，第二次他肯定也來這裡做客了，我越來越想知道，他在這裡到底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