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追去,早已遠離了紅柳街,三三兩兩的行人走在路上,空蕩蕩的街頭與紅柳街形成強烈反差。“早就跑沒影兒了。”寧昭昭雙手插著彎腰,喘氣說道。禾一把手裡的紙片攥成一團,刀子般的目光向周圍搜尋,這個張凡,是不是早就認出他了?這張紙片是采購單,采購內容全是登山裝備,每一項旁邊都被人用圓珠筆畫上了鉤,說明這些東西已經買齊。張凡告訴他們自己對外宣傳要走一遍當年父親進山路線的事是為了炒作賺錢,但是這張清單暴露了他的試圖掩蓋的真正意圖。“張凡這段時間放出的消息都能吸引記者找到那間保護站,肯定還有渠道能找到他的。”寧昭昭見四處尋不到張凡的身影,轉頭對禾一說道。……此時,離他們不到五百米的一處地下室,張凡從地麵上的樓梯口走下去,摸索出鑰匙打開一扇鐵門走進去。他父親張需平帶著保護站的大學生進了昆山失蹤後,那些大學生的父母來他家鬨了好幾次,他媽媽最後忍無可忍離開甘南,改嫁去了遠方,沒再回來過,他被暫時寄養在小姑家。在他麵前是一個麵積十平方米的小廳,天花板的中央掛著一盞低瓦數的燈,燈底下是一張大方桌,低頭站在桌邊的兩個人聽到門口的動靜,一齊轉過頭來:“凡哥回來啦。”其中一個紮著臟辮的男孩子看著張凡喊道。張凡對他們點了點頭,“給你們看的圖紙路線都熟悉了麼?”“看了一天了都。”另一個皮膚稍白的男孩與身邊人相視一笑,“簡直倒背如流。”這兩個男孩是跟著他混的小弟,紮臟辮的十六歲,叫衰狗,另一個皮膚稍白的剛成年,叫火牛。張凡伸了個懶腰,坐在桌邊的一張躺椅上,“你們兩個,真的想好了?兩天後跟著我一起進昆山。”衰狗給火牛使了個眼色,火牛連忙從兜裡扯出一包煙,走過去給張凡點上,“凡哥,你待我們倆不薄,這麼多年你有一口飯就有我們一口湯。我和衰狗從小就在昆山底下長大,你這次進山,我們不幫你怎麼說得過去?”張凡眯著眼接過他遞來的煙,這兩個小孩是他撿回來的,這個“撿”,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沒有刻意的通過某個渠道,隨意從路邊撿回來的。碰到這兩個小孩時,他十七歲,已經在外麵找活乾了。這些年來,他一直謀劃著進昆山找張需平,終於選定了第一次進的時間,可他犯了了一個大錯誤——低估了昆山上多變的氣候,最後差點凍死在上麵。回來的路上他就碰到了這兩個小孩,他們從小沒有父母,那天正好都被家裡的親戚送去郎木寺剃度做僧人學徒,兩人趁喇嘛不注意逃了出來,跟在捧著包子的張凡身後走了一路……張凡叼著煙推開另一間房間的門,衰狗和火牛還在外麵商量著路上的注意事項,他反手關上房門,打開燈。房間的四壁都貼上了大大小小的紙張,儲物櫃的資料厚得像一塊塊磚。這些都是他收集來的資料。他從儲物櫃的最底下拉出一個上鎖的木箱,裡麵裝的正是張需平留下來的資料,摸到到資料的最底部,抽出一塊硬木板子。如果寧昭昭與禾一在這裡,一眼就可以認出這塊木板和他們手中的陰沉木諢天圖十分相似。張凡翻箱倒櫃的整理,一個登山包被他塞得滿滿當當,做完這一切後,他順手拿起桌上的啟瓶器,撬開三瓶酒,又從衣服裡拿出一個密封小袋,裡麵是少許白色粉末。他猶豫片刻,把粉末灑進其中兩瓶酒裡,搖勻。衰狗與火牛商量到一半,就聽張凡踢開房門,他懷裡揣著幾瓶酒,朝他們笑道:“今晚在top喝得不痛快,你們陪哥再乾幾杯……”*禾一與寧昭昭撬開地下室的大門時,裡麵傳來一股濃烈的酒精味。他們對視一眼,皺眉走進去。這個十平米的空間內還亮著燈,燈底下的桌邊躺著兩個人。也許是撬門弄出的聲音太響,他們走進去時,地上其中一個人艱難地睜開了眼,看到他們後,隨即條件反射般跳起來,“你們是什麼人?!”說完還踢了地上沒醒的人一腳。“張凡在哪裡?”寧昭昭打量了他一番,又環顧四周一圈,抬腿就要往那間緊閉的房門走去。衰狗先她一步,撲過來張成一個“大”字擋在門前,凶狠地對寧昭昭道:“凡哥不在這裡。”寧昭昭覺得有些好笑,“不在這裡?那你擋著門乾什麼?”禾一也走過來,本來就營養不良,長得矮小的衰狗不自然的縮了半個頭。“讓一讓,小弟弟。”寧昭昭又提醒他一次。衰狗眼神閃爍,但還是不甘地垂下頭,收回手,從門前慢慢退出來。寧昭昭等他完全讓開後,伸手去推門。禾一突然轉身,擋住了不知什麼時候醒來,準備偷襲他們的火牛的拳頭。火牛見一出手就被對方識破,當下就迅速後退,和躲過來的衰狗一起往大門外衝去。“我去追。”禾一留下簡短的三個字。寧昭昭收回放出去的目光,扭回頭,手上使了點力,把這扇沒關緊的房門完全推開。門一開,撲麵而來一股燒儘的炭火味,她捂住鼻子,小心踏了進去。房間中央放著一個火盆,地上流淌著混合了碳灰的水漬,還有一些沒完全燒到的碎紙片。她全部檢查了一遍,儲物櫃裡什麼也沒剩下。門外有腳步聲,她探頭出去,是禾一揪著那兩個小孩回來了。這次他特地把大門關上,以防這兩人再跑。火牛與衰狗剛走進來,就看到寧昭昭身後開著的房門,往裡瞥了眼似乎沒看到張凡的身影。“凡哥不在家裡?”火牛低聲問道。“我不知道哇!”衰狗憋著嘴答。寧昭昭對禾一搖搖頭,然後走到兩小孩跟前:“張凡是不是跟你們一起住在這裡?”兩小孩緊咬牙關,一字不漏。二十分鐘後……火牛與衰狗終於意識到距那晚他們與張凡喝酒已經過了兩天,而張凡帶著行囊消失了。與他們的談話中禾一與寧昭昭也得出答案,張凡一開始說要和他們一起去,但是卻灌醉了他們,自己提前上路了。“跟我們合作吧。”寧昭昭和禾一提出。兩小孩互相望著,拿不定主意。“難道你們不想找張凡嗎?我們不會害他的。”寧昭昭說完又故意說上一句:“否則你們現在就不會這麼安穩地坐在這裡。”衰狗小聲對火牛說道:“他們看起來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樣,要不,就答應吧?”火牛舔了舔嘴唇,看向禾一:“我們做向導,要錢。”寧昭昭抬了抬眉毛,“可以。”*采購登山用具需要半天,禾一去租車了,寧昭昭帶火牛與衰狗在餐館裡吃午飯。昏睡了兩天,他們恨不得把碗也吞下去。“張凡進昆山的計劃,你們還知道多少?”寧昭昭在他們放下第二碗麵時問道。火牛支支吾吾,“凡哥做計劃都是在那個小房間裡,從不許我們進去。”“他隻給了我們線路圖。”衰狗在一旁補充。寧昭昭卻擔憂起來,張凡早就做好提前走的準備,那他給這兩個孩子的線路圖不一定是準確的。“你們認為他這次進山是為了什麼?”她想了想又問。“嗯……”衰狗咽下一口湯,不確定地說:“想找他爸?”“他沒跟你們說過?”寧昭昭皺起眉。“這種事,我們也不好問呐,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就是為了找他爸。”衰狗這次篤定道。寧昭昭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店外抽煙。兩天前就不該放走張凡……那些燒毀的紙張,如果不是十分機密,不可告人,怎麼會選擇這種不可挽回的銷毀方式。難道張需平留下的資料,不僅僅是關於野生動物這麼簡單?……一小時後,一輛載著四人的越野車駛上國道。離甘南越遠,廣播裡的音樂逐漸變成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寧昭昭抬手關掉。她回頭看了一眼,後座上的火牛和衰狗睡得酣甜,搖了搖頭,“張凡自己那時候也是個小孩,也不知道是怎麼照顧這兩個男孩子的。”“你覺得涼嗎?”禾一把車內的溫度調高了一點。“還可以。”寧昭昭仔細看了看導航,還有八個小時的路程。她看著前方的天際,緩緩說道:“我今天查了很多資料,昆山一直被成為聖山,各種各樣的神話故事也很多,你作為一個去過的人,對它還有記憶嗎?”“當然。”禾一神色淡淡,“我記不起的是被張需平救起之後,在尕海的那幾年……但是離開瑤城,被送去昆山采玉的經曆,我都想起來了。”“在昆山采玉,是什麼感覺?”她細想了一下,那必然是很艱苦的一段經曆。車裡的空氣似乎變得粘稠,是濃濃的惆悵感。禾一輕聲道:“那時候有句話‘千人往,百人返,百人往,十人返’,說的就是我們那些去往昆山的采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