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資料室出來,兩人一路沉默著。回到保護站一樓的大廳裡,中年女人向跟在他們後麵的毛線帽使了個眼色,像是在問:“他們看過了嗎?”毛線帽點點頭。中年女人了然,換上笑臉:“當年的事就是這樣,大概你們看了心情也不會很好。”又對寧昭昭說:“你回去可以轉告你父親了,這件事……確實挺遺憾的……”寧昭昭扯出笑容,“好的,謝謝你們。”“現在天色也暗了,這邊的車會坐地起價,我幫你們叫一輛我們認識的車吧。”中年女人說著就拿起電話撥號。寧昭昭連忙阻止:“不用不用,太不好意思了……”毛線帽走過來擋住她,“沒事的,其實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們是為了挖這件事的記者,還好我們站長一眼看出來你們不是,我才不好意思……”一旁的禾一聽到卻回過神,他問道:“這件事不是被壓了很多年嗎?怎麼現在還有記者過來?”毛線帽哀歎了一聲,“還不是那個張需平的兒子,他當初把這裡的資料拿走了大半,當時的人都以為他是要進昆山去找他爸,誰知道他這麼多年什麼也沒乾,反倒乾了不少進局子的事……這段時間他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到處放出消息,說自己要重走一遍當年他爸走的路線……”寧昭昭與禾一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問:“他叫什麼?現在在哪?”毛線帽眼裡閃過一絲不解,但還是支吾回答:“他叫張凡,你們去紅柳街轉一圈打聽打聽,他經常在那裡。”中年女人果然幫他們叫到了車,司機一分錢都不多收。禾一與寧昭昭告彆了保護站的兩個人,坐上車揚長而去。毛線帽摸著頭想了想,問站在大門目送兩人的中年女人,“張姐,你是怎麼知道他們不是記者?我為什麼就看不出呢,那女的一臉機靈樣,一看就是記者常有的樣子啊?”中年女人無奈地斜了他一眼,手指點了點他的頭,“我可沒教過你記者就得是長得機靈的。”“張姐,那你教教我唄……”毛線帽捂著被她手指戳到的地方。“他們剛才是不是問你張凡的事了?”中年女人沒理他,反而這麼問道。“是啊,可是我說張姐,你平時不是不理這些來問這件事的人嗎?這兩個人有什麼特彆的?”中年女人看著遠方越來越遠的那束車燈,自言自語:“果然去找小凡了,我這個不讓人省心的侄子啊,我也管不住他……”直到車燈完全消失,她才轉身走回保護站裡,毛線帽也跟著進去,一路追問。中年女人當然知道這兩個人的特彆之處,她看到禾一的第一眼就確定了,他跟照片上的那個人不僅長得一模一樣,連神情都很相似。是兄弟嗎?她不確定,但她的直覺告訴她,也許這件事真的有進展了……張需平是她的親哥哥,他究竟是死是活,她不僅想知道,而且也等了太多年。*“你知道張需平有兒子嗎?”路上顛簸,寧昭昭垂下來的發絲左右晃動。“記不清了。”禾一回答。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累,寧昭昭抬眼看了看他,輕聲問:“你在想什麼?”禾一沒說話,隻是回看了她一眼,他剛剛在想保護站的那個中年女人,看起來很熟悉,很像一個人,但究竟像誰他又答不出來。前頭的司機忽然說話了,“兩位這麼晚去紅柳街記得捂好錢包啊,我看你們跟站長關係不錯才提醒你們,那條街……”車壓上石子抖了抖,重歸平坦後司機繼續說:“那條街人雜,事兒多。”他們謝過司機,兩小時後,終於在紅柳街下了車。紅柳街,街如其名,燈紅酒綠,火樹銀花不夜天。剛下過的雨黏住了滿地的灰黑,變為泥濘的水窪,倒影中的燈光也為這條街增了幾分不正經的顏色。看起來確實與甘南眾多的佛門之地格格不入,寧昭昭與禾一從街口走進去,迎麵就撞過來幾個酒醉的男子,他們麵紅耳赤,撞上了也不惱,笑嗬嗬地勾肩搭背繞過兩人接著走了。禾一不動聲色地走到她身側,把她護在裡麵,避免有人經過再撞到她。“看來這裡確實有讓人忘記煩惱的魔力。”待那幾名酒醉男子走遠,寧昭昭抬頭對禾一笑著說。她剛說完,路邊一家開著亮堂大燈的會所大門,兩個身穿旗袍,披著雪白毛領,臉上掛著甜笑的姑娘就對著禾一招手,“進來坐坐嗎?我們這裡是一條龍服務,保您滿意。”禾一僵著臉,想要加快腳步離開這裡,寧昭昭卻拉著他,走向那兩個姑娘,“我們要技術好的,最好能安排我們倆一起。”迎賓的姑娘看著她愣了愣,瞬間就反應過來堆上笑臉,領著他們進去。這家會所裡麵果然比大門還要氣派,金碧輝煌地裝潢,空氣中飄著一股聞不膩的香氣。禾一皺著眉,低頭看著寧昭昭緊拽著他的手,不滿道:“我們來這裡乾什麼?”他從寧昭昭說要進來開始就很不舒服,現在更是渾身僵硬。寧昭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沒來過?”“你來過?”他的眉頭皺得更深。她憋著笑,“紅柳街就是讓人放鬆的場所,你以為張凡為什麼會來這裡,難不成是做清潔工掃大街嗎?”禾一的眉頭沒有舒展,“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寧昭昭當然沒有回答他,因為送來更衣室寄存櫃門牌的服務員正好來了,將他們分彆帶進了男女更衣室。接下來的每一步安排對禾一來說都是煎熬,當服務生把他帶到一間燈光昏暗的小房間時,他還是不見寧昭昭的身影,他剛想問清楚,那個服務生就悄無聲息的關門退了出去。這間房間裡有兩張單人床,他穿著浴袍隨便在其中一張上坐下。不知等了多久,門被開了一個小縫,寧昭昭穿戴整齊地閃進來,看到他故作驚訝地問:“你的技師還沒來嗎,什麼服務這是……”禾一起身抓住她,“這裡到底是乾什麼的?”“按摩店呀。”她眨了眨眼睛,看著禾一緊抿的唇,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我要的是夫妻房,你還擔心什麼?或者你還想要彆的什麼服務?”“那你怎麼沒換衣服。”他直接忽略了她的調侃,神色終於放鬆了一些。寧昭昭反倒低頭看著他手腕上的牌號,“你快去更衣室把衣服換回來,我們從後門出去,我打聽到張凡在哪裡了。”……“不出我所料,張凡是這家店的常客,我在更衣室打聽到了技師房,確認他每個星期裡一三五喜歡來這裡,二四六會去街尾的酒吧,今天是星期四。”寧昭昭走在前麵,不回頭地說。禾一跟著她出了會所後門,“這裡這麼家按摩店,你怎麼知道他會在這裡。”寧昭昭無聲地笑了笑,“你這腦袋聰明是聰明,就是缺少了些煙火氣,這家店是這條街上裝修最好最豪華的,常混跡紅柳街的張凡選擇這裡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我是他,我也選這裡,更何況,裡麵的小姑娘們人美嘴甜……”“停。”禾一短促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彆說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她回身歪著頭對他嗤嗤笑道:“果然是個一百多年的老古董。”“老古董?”他挑了挑眉,隨後又像接受了這個稱呼,回歸平淡的神情,“好,那我下次找家店試一試。”寧昭昭腳步頓了頓,追上他,“開個玩笑而已,你這人怎麼還當真了……就算要去,帶上我呀……”*張凡常去的酒吧叫“top”,禾一與寧昭昭進去後,給吧台的調酒師塞了些小費,便獲知了張凡所在的卡座號。那是酒吧裡最偏僻的卡座,調酒師說他每次都點八人的卡座,卻始終獨酌。寧昭昭走過去時,張凡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眼角的餘光掃了寧昭昭一眼,手難以控製地甩了甩,口齒不清卻很熟練地說:“不交朋友,這裡沒空位!”他見寧昭昭依舊不管不顧地在自己旁邊坐了下來,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瓶,正要罵人,卡座對麵的黑暗中傳來一個男聲,在叫他的名字——“張凡。”不知怎麼的,聽到對方直呼自己大名,張凡抖了抖,突然往桌上猛砸酒瓶,趁兩人愣神,跳上桌麵飛快往外衝。寧昭昭與禾一連忙追出去。“沒想到這家夥醉成這樣反應還這麼快。”寧昭昭懊悔,在按摩店的時候她就打聽到張凡這些年一直幫人放高利貸,拉皮條,辦假證……因此他們故意堵住了卡座上的兩個出口。最後禾一在一條巷子裡把他抓住,反扭他的手綁起來。還沒等寧昭昭開口,張帆就跪下來,對兩人道:“不是說好半個月後補齊嗎?現在你們抓我,我也還不了……”寧昭昭在他麵前蹲下,“你仔細看看,你認識我嗎?”張凡用力眯了眯眼睛,想了半天才搖頭。“那就對了,我們不是來找你還錢的。”她垂下眼,平靜地說道。“那,那是償命?……”張凡哆嗦著往後挪了幾步。寧昭昭無奈抬頭看向禾一,他見狀也蹲下來,正對著張凡說:“你見過我嗎?”如果張凡仔細研究過張需平的資料,說不定會覺得他的臉很眼熟,因為看過那張照片後,他想起來,當時他在保護站拍過不止一張照片。張凡仔細看,又猛搖頭,接著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兩位神仙,你們找上我應該不止是想問我見沒見過你們吧?”寧昭昭突然皺眉,“你在裝醉?”她見過不少喝得爛醉的人,張凡這樣的,演的痕跡很重。見被識破,張凡收起那副醉醺醺地姿態,討好地笑:“常在河邊走,總怕會濕鞋,兩位找我是想辦哪方麵的業務?”“你最近是不是要進昆山查你父親的下落?”禾一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張凡眼珠子轉了轉,隨即哈哈笑出聲,“這不是,最近手頭有點緊,想炒一炒家裡老子當年的破事嘛?說不定還能賺點小錢……”“啪!”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張凡臉上,禾一麵色陰沉。張凡保持被打歪頭的姿勢幾秒,被打的側臉迅速紅起來,他往一邊啐了口口水,慢慢轉回頭,皮笑肉不笑地盯著禾一,“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我十歲的時候那老頭就消失在昆山裡,他管過我嗎?”“他留下的資料在哪裡?”禾一沉著氣問。“燒了,那種破玩意兒,給我擦屁股都嫌臟……”眼看禾一又要打他,寧昭昭向前一步插在他們中間,她對禾一搖了搖頭:“算了,再打他也沒用。”她又看向張凡,“你可以走了。”張凡衝她曖昧地笑,“你還綁著我的手,我怎麼走?”寧昭昭沒想到這人這麼不要臉,臨走前還來惡心人,剛要抬手揍他,張凡就麻利地朝後翻了個跟頭,沿著小巷深處跑去。“現在張需平的資料也沒了,你當年應該是跟著他們進了昆山的,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出來了?”寧昭昭揉著太陽穴,張凡這個人讓人頭疼。禾一突然注意到地上一小片被踩了幾腳的紙,他狐疑地撿起來,掃了一眼後他冷聲道,“被騙了……”“什麼?”他拉著她往前跑,“快追張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