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之羽:第4章 全都沒回來(1 / 1)

行車路上,車廂內的二氧化碳濃度漸漸增高,讓人昏昏欲睡。寧昭昭打了一陣瞌睡後醒來,看到禾一依舊目光炯炯,剛想問他不睡一會嗎?隨後想起他說過為了避免小九再次出現,他會減少睡眠時間。稍微轉了轉身子,她側靠在椅背上,輕聲問道:“你當年離開瑤城後去了哪裡?後來又是怎麼去到甘南的尕海?”她想起,上次草海事件,他提到過失憶期間在外流浪了很多年,也在這次的目的地甘南的尕海待過一段時間。禾一側頭看她睡眼未醒的樣子,一邊從車座後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她,一邊說:“恢複了大部分記憶後,我推算過,我離開瑤城的時間應該是1849年喬姝遇害之後,那時候我6歲,精神已經開始不穩定了,所以理清這些事花了我不少功夫——那時是道光年間,昆山的采玉令被解除,各地的人紛至遝來,前往昆山。我當時失去了家人的庇護,就是一個無人照料的孤兒,被人連哄帶騙地進了一支廉價的工隊,主要目的就是經過數千裡路,去昆山采玉。我在昆山待了十多年,有一次探玉時碰上天氣巨變,大雪下了三天,我摔下了雪山峭壁,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一百多年以後了。”寧昭昭思考了片刻:“那麼星石之力,就是你在昆山摔下昏迷之後入體的。”“嗯。否則我不可能從清末活到現在。”他沉吟道。“你是怎麼醒來的?”寧昭昭感覺照這個沉睡時間,睡上一千年都有可能。“因為地震,你現在去網上還能搜得到,因為01年一次大地震,昆山出現了一條大裂縫帶,據他們所說,就是在那裡發現了我。”禾一徐徐道來。“哪個他們?”“尕海保護區的人。”寧昭昭心裡大概算了一下,疑惑:“如果開車,甘南到昆山山脈的山口也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他們去那裡乾什麼?”“大概是因為即將發生強度地震,尕海裡的黑鶴突然出現大規模的反季節遷徙,他們一路跟著黑鶴進到昆山,卻碰上了地震,結果黑鶴的遷徙的原因沒找到,卻意外發現了我。”“你當時……是個怎樣的情況?”禾一低聲笑了笑,“很慘,反震他們看到我的時候,還以為我是原始野人。”寧昭昭沒有笑,沉默了半晌,“然後你就跟著保護區的人走?”“嗯,這四年我一直住在尕海的保護區,上次跟你提到類似星石之力間的感應也是在那裡感覺到的。我一直沒想起來的記憶就是從01年醒來到04年之間”她點頭,喃喃低語,“如果沒有喬九沒有發那些照片,這次我們沒去瑤城,按原來的計劃,我們現在應該在甘南才對。數一數,這也是最後一顆遁走的星石之力了,希望一切順利。”說罷,她把礦泉水瓶在虛空中佯裝與他乾了乾杯,仰頭喝了一大口。禾一也擰開一瓶水,笑著乾下去。在路途的前方,還有很多未知在等著他們。小九的存在就像一個定時炸彈,收複星石的方法至今毫無頭緒,若是星石之力收複成功,延續了禾一多年生命的力量消失,他會怎樣?故事的結局會如何,沒有人知曉,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享受此刻的時光。“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往不戀”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寧昭昭一口一口咽下清水時這麼想著。*甘南處於兩大高原的過渡地帶,常年氣溫較低,天氣多變,常常風雨驟至。禾一與寧昭昭下車時,就碰上了突如其來的暴雨,兩人躲進路邊的快餐店裡時,衣衫已經被淋濕了大半。待雨勢較小後,他們打車前往尕海湖。一路上隨處可見身穿寬領,長袖藏袍的藏民。堵車時,車前經過一個被母親牽著的藏族小姑娘,她的臉龐方圓,皮膚黝黑,麵上帶著兩坨化妝品擦不出的天然高原紅,圓溜溜的眼睛分外明亮。她盯著車上的寧昭昭看了一會兒,就被她母親拉開了。“怎麼了?”禾一見她一直看著窗外。“沒什麼。”寧昭昭轉頭回答道,又看回窗外。不知怎麼的,她覺得生活在高原的人,有一種剛烈與溫柔並濟的獨特氣質,或許那是長期以天為被,草原為床的生活帶給他們的饋贈。兩個小時後,他們到達尕海湖,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剛下車,寧昭昭就打了個哆嗦,晝夜溫差大不是白說的。禾一從行李中翻出她的外套,幫她披上,她卻推開,“我還可以扛得住”。“從這裡到保護站還要走半個小時。”禾一提醒道,出租車司機已經不願意再往裡了。寧昭昭吸著鼻子,手抖著把衣服穿上再拉上拉鏈,“那走吧,走一走還能暖暖身子。”兩人朝著路上遊客行走的反方向走去。“我記得……”寧昭昭再開口時發現自己冷得聲音都有些發抖,“在草海時,你提過尕海保護區的人的名字,叫張……”“張需平嗎?”寧昭昭哼了一聲,“嗯,是不是這個叫張需平的人把你從昆山帶到尕海?”“是,怎麼了?”禾一感覺她的話沒說完。“那你在尕海四年間沒有想起來的記憶到底是哪一段?”她用手肘推了一下他,調侃道:“我看你記得很清楚啊,連他們的名字都記得。”禾一沉思了一會,“我隻能說,這些是碎片化的記憶。來的路上我就提到過,我6歲以後精神狀態就開始不穩定,人格分裂這個病症也許在星石之力入體前就有了,隻是我沒有發覺。直到後來某一天喬九從我體內分裂出來,我都不清楚還有他這麼一個人。”他的聲音像這黃昏一樣,平淡中蘊含著一絲難以摸透的情緒。很久後她才說:“現在你已經找回了大部分記憶,其實這些記憶並不美好如意,你後悔過嗎?”寧昭昭默默想著,他似乎從沒有為自己的遭遇感到憤憤不平,提起這些往事也是神情淡然,他本來就如此嗎?還是因為人格分裂失去了一些可以稱之為正常的東西。“說實話,不後悔,正是有了這些過往,我才成為了現在的自己。”他抬起眼眸,似是隨口的一說。她聽著,突然冒出一句,“你總結過小九和喬九這兩個人格的特點,他們擁有很多你沒有的東西,但同樣的,你也有他們永遠不及的東西。你能讓一個完全不可能平衡的天平維持穩定,就像台風的風眼,在暴虐中保持風平浪靜。”禾一偏頭看她,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這算是誇我?”寧昭昭輕咳一聲,“客觀評價而已。”他剛想逗逗她,寧昭昭就指著前麵的樓房問道:“那個就是你說的尕海的保護站吧?上次你說張需平退休了,我們進去打聽他的下落就好了?”她邊說邊大步往前走去。禾一走在她的影子後,看著周圍,回想起那些零碎的片段。他曾在這裡生活四年,可是記憶卻隻有那麼一點點,二樓儘頭就是他當時住的房間,他起床,洗漱,給工作站的工作人員打雜,陪著站長張需平去記錄黑鶴的活動高峰期……但他很確定,這樣日複一日的生活中有一大段空白期沒有記憶。就連在這裡生活過的事,都是某一天他行走在大街上,猛然想起的,他還以為這是一場夢,直到上網搜索了這裡的照片後才確定這不是夢,當時他是怎麼離開尕海的呢?這個疑問一直埋在他的心底,可恰逢當時喬九一直在給他寄寧昭昭和吳家的資料,於是他便先把這件事放下了,去接近寧昭昭,順便調查拆遷區紅絲線氣味的事。還沒踏進這棟兩層建築的大門,就聽到裡麵傳來爭吵聲,他加快了腳步。一個戴著毛線帽的男子在跟寧昭昭爭吵。寧昭昭回頭看到他,立即走過來,指著那個毛線帽:“他查都沒查,就說這裡從來沒有叫張需平的人……”禾一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毛線帽身上,穩步走過去,“你好,我和張需平老站長認識,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當著你的麵打他的電話。”毛線帽聽都沒聽完,就揮手作趕小雞狀地趕他們走,“沒得什麼好說的,我們這裡不會留他的電話。”“你剛才不是還說從來沒有這個人嗎?怎麼現在又說不會留他電話了?明明就是認識他。”寧昭昭提質問道。毛線帽嘟囔著:“這站長都不知道換了多少人了,我當然說這裡沒有這個人啊。”“他在打馬虎眼。”寧昭昭小聲對禾一說道。這時,樓上下來了一個看起來職位比毛線帽高的中年女人,毛線帽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急奔過去,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中年女人看了看禾一與寧昭昭,示意毛線帽不要插手,走下來笑著對他們說:“兩位要找的是99年到05年間在這裡任職的張需平嗎?”這兩人相差太大的態度,讓寧昭昭與禾一麵麵相覷。中年女人又和藹道:“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這裡的現任站長,我們的工作人員不肯透露張需平的信息是有原因的,你們不要怪他。”毛線帽撓了撓頭,站在後麵沒說話。寧昭昭看著這兩個人,心想這個“原因”必定不簡單,這個女人連張需平任職的時間都記得這麼清楚。女人吩咐毛線帽去倒茶,請兩人坐在椅子上,才慢慢將緣由娓娓道來——“我不清楚二位是怎麼認識張需平的,其實那件事發生後,這個保護區工作站混亂了很長一段時間。”寧昭昭皺起眉頭,“請問‘那件事’,是什麼事?”中年女人略有遺憾地說,“在昆山地震發生後的一年,張需平打報告,說要研究尕海的黑鶴不往安全地帶遷徙,反而往地震中心昆山飛去的原因。就帶著一隊年輕大學生,前往昆山去了……可這一去,就沒再回來……直到今天,都沒找到遺體。”寧昭昭呼吸停滯了一下,心中震了震,這個時間禾一不就正好在這裡嗎?她扭頭看禾一,他依舊是那副淡然的神情,但她知道他的內心此刻並不平靜。她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這麼大的事,為什麼在網上沒搜到?”禾一忽然問道。中年女人推了推臉上的眼鏡,歎了口氣,“因為張需平的報告還沒被批準,他就徑直去了昆山,當時的領導覺得這是他的個人過失,就把消息都壓下來了……”“那……”禾一頓了頓,“張需平留下的資料還有嗎?”他剛問完就覺得自己白問了,既然當時消息被壓下來,那麼這些資料應該也早就被封鎖起來了,想要拿到的難度必定很大。可中年女人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應該是有的,當時出事後,第一個來找這些資料的是張需平的兒子,據說他把有用的資料都拿走了,隻剩下一些保護區的日常記錄。”“那些日常記錄,能不能讓我們看看?”禾一直接問道。中年女人微微往後退了點身子,又推了推眼鏡,看表情不像是要答應。寧昭昭急忙接著說道,“沒彆的意思,我們是來這裡旅遊的,我父親多年與張需平是好友,當時通訊不發達,他還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隻叫我這次順路過來看看……”對方猶豫了十幾秒,最終點點頭,“看看就看看吧,那些東西我們都看過的,就在資料室的第一個玻璃櫃子裡,放在那裡也是後來站長的意思,為的就是警醒每一任站長不要再重蹈當年的覆轍……”毛線帽帶著他們走出大門,左拐走向資料室。禾一看著這個熟悉的走廊,與記憶中一般無二。資料室的燈被毛線帽打開,他對兩人說,“就是這個玻璃櫃……”唯一一個玻璃櫃子就在他們身側。寧昭昭低頭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張泛黃,破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她一眼就看到第二排最右邊的那個青年,那張麵無表情的臉,與周圍的笑臉格格不入。毛線帽在一旁解說:“據說這照片是他們出發之前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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