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很久,轎車的輪子陷在泥土裡,鮮豔的花瓣粘上了灰黑的塵土,掉落在地上。台福垂頭埋在安全氣囊裡,鮮血順著氣囊的外膜流下去,滴在他的大腿上。路上的行人紛紛圍過來,有人掏出了手機拔打電話。……禾一與寧昭昭打通台福的電話時,他已經躺上了急救室的病房,正巧被送到了同一家醫院。兩人急忙從住院部趕到了急救室外。在等待的過程中,來了一名年輕交警,就是他接了禾一的電話。他與同事趕到現場,救護車把台福送走後,台福的個人物件被他們保管起來了。“有一些問題,需要你們確認一下。”交警站定在他們麵前。銳利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來掃去。*交通指揮中心裡。坐在電腦前的工作人員正在調取監控錄像。“有幾個現場周圍的目擊者說,當時車上有兩個人,但是我們趕到的時候車裡隻有你們朋友一個人。”那個年輕的交警站在電腦旁,側頭對寧昭昭與禾一道。寧昭昭不做聲,緊盯著電腦屏幕。錄像被調出來了,交警拿了一支筆,突然道:“這裡暫停。”他指向屏幕上那輛行駛在路上的轎車,“這就是你們朋友的車,注意看,副駕駛上是有人的。”禾一湊近了一些,充滿顆粒質感的錄像上,隱約可以看到台福的輪廓,旁邊副駕駛座上的人……畫麵持續播放著,他們看到副駕駛的人突然伸手搶了方向盤,接下來就是轎車衝向其他車道,被後麵的貨車撞擊。轎車被撞後車頭的部位正好進了監控盲區。“……於是我們調取了這條街的其他監控,想看看副駕駛這個人去了哪裡。”年輕交警接著說道。電腦前的工作人員點擊鼠標,把另一段錄像放了出來。這段錄像遠遠沒有剛才那段清晰。“距離太遠,沒辦法。”年輕交警解釋道,“我們把這段錄像下載後,做了處理把圖像放大,終於找到了副駕駛上的那個人。”他繼續把筆頭指向屏幕上的一個角落,隨著鼠標的點擊聲,圖像越放越大,“好了,就這麼大,重新再放一次。”圖像動起來,寧昭昭目不轉睛看著——遠處是台福被撞停的車,後麵的行人還沒從這場撞擊中回過神來,車門就被打開了,一個人從車上飛快下來,用極快的速度從後備箱拿出了一個箱子,在眾人回過神之前,衝向三十米外的一個轉角,消失不見。“看清楚了嗎?還有另一個角度。”年輕交警甩了甩筆尖,兩段錄像被放出。電腦上的圖像再次播放起來,待看清後,寧昭昭驚愕地暗自倒吸一口氣,原來在轎車被後麵的貨車撞上之前,副駕的門就被打開了一條縫。一隻腿從門縫中伸出來,可貨車被撞上後,這隻腿被反關的門大力夾住了。車停下後,這隻腿的主人重新推開門,下車。這個人拿著箱子衝進轉角的畫麵更清晰,他的腿型和步伐有些奇怪,那是因為他被門夾過的腿已經受了傷,他們看到他的傷腿上已有骨頭刺破了皮,很顯然這隻腿的骨頭斷得很厲害。但他下車取箱和逃離的速度似乎沒有受到傷口的影響,甚至比尋常人還快。“我們在當事人的通話記錄中發現,除了你們,還有一個備注叫梁醫生的人,這個梁醫生與當事人是什麼關係?”寧昭昭皺著眉,遲疑看向禾一。禾一的目光還停留在電腦屏幕上,隻聽他沉聲道:“副駕上的人,就是梁醫生。”年輕交警的筆停止了轉動,他看了看禾一又看向寧昭昭,轉身去開房間的門,“你們倆跟我去做個筆錄。”筆錄做完,醫院傳來台福已經脫離危險期的消息。年輕交警探究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搜尋一圈,放下手中的筆錄,“你們可以回去了,有情況會再通知你們。”監控顯示器上的一幕幕在寧昭昭心裡來回放映,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把額前的頭發向後刮了刮,左手伸到頸後,把連衣的帽子扣過來戴上。禾一看她做完了整個動作,寧昭昭低頭整理頭發時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神情自然道:“風太大了,吹多了腦子會變笨。”說完她走到路邊叫車。禾一原地站了一會兒,走到她身邊,側彎身低聲:“你每次覺得不安時,就要戴帽子。”寧昭昭不理他,從口袋掏出打火機,又四下翻找那一條條解渴的小東西。“還有吸煙。”他的聲音又鑽入耳朵裡,寧昭昭停下,抬頭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抬起沒受傷的那隻手把一支煙塞進他嘴裡,“少說兩句會死啊?”……台福的病床邊,放著禾一剛接來的熱水壺。禾一把熱水倒了兩杯,遞給寧昭昭。她接過來又放在桌麵,輕歎道:“回來的路上我想過,不管是青銅燈還是九曲與諢天圖,被拿走就拿走吧,隻要人沒事就好。”她看著台福臉上的綁帶,“我就不該把他叫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的自責對他沒有幫助。”禾一在她身邊坐下。剛剛寧昭昭與曹思打了通電話,曹思已經可以下床散步了,她在草海中的毒素已被清除得差不多。這個消息應該讓台福第一個知道才對,寧昭昭伸手拍了拍台福的床沿,“你可得快點醒過來,曹思說她等著你回去呢。”禾一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用手肘推了推寧昭昭,“或許我們,可以去那個地方看看。”她不明所以地轉回頭。*禾一說的是監控裡梁醫生逃離的那個轉角。“這裡警察已經來過了,我們為什麼要再來一次?”寧昭昭看向轉角裡。這個轉角是沿街樓房的夾縫,細長又彎曲,一次最多能容納兩個並排走的成年人。“就是因為警察來過,所以我才要過來。”禾一先走了進去,“你從監控中也看到了,這附近的攝像頭很多,找到一個提著大黑箱又受了傷的人應該不難。”“我見過那個大黑箱,裡麵是放他的治療用具,還分了固定位置的。”這些她在警局做筆錄時也說過。她跟在禾一身後,“警察肯定比我們會找,找人這部分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他為什麼這麼做,突然拿走青銅燈,又搶台福方向盤,可台福根本不知道青銅燈的事。還是說,梁醫生與台福有什麼深仇大恨?”禾一回答她:“如果青銅燈和九曲真的是梁醫生拿走的,那麼我們找到他的幾率不比警察底。”寧昭昭仔細回味一下這句話,明白他是想說,在麵對警察時,他們把青銅燈的事略過了,少了這個環節,警察會往其他不重要的方向偵察,難免會繞彎路。走出這個轉角,就到了一個T字形的路口,街道的布景與另一頭的街道如出一轍。“梁醫生從這裡出來,應該就會被那個攝像頭拍到。”禾一往右邊路口的攝像頭看去。“那些交警既然已經發現梁醫生走進了那個轉角,那麼肯定也能很快查到他在這裡出現後,往哪個方向去了。”禾一看了看黑洞洞的攝像頭鏡眼,“但是那個交警沒有往下說,說明他們在之後的偵察中斷了,可能是在某一步失去了梁醫生的蹤跡,也可能是碰到更難解釋得事情,所以他沒有告訴我們後麵的部分。”寧昭昭跟著也看向那個攝像頭,它幾乎是直對著這個方向,禾一說的沒錯,如果梁醫生從這裡出來了,必定被拍到,可他接下來會去哪裡呢?“你說說那個大黑箱子裡有什麼?”禾一扭頭問她。“我沒看清楚,有圓形的球,一些方形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像塑料的材質,還有兩個針管和藥劑。你被他治療這麼多天,沒看見過他打開箱子嗎?”寧昭昭說著說著反問道。“自從我被喚醒後,他就不用催眠的方達治療我了,那個箱子裡應該是催眠的工具。”禾一摸了摸下巴說道:“他還說過,其實催眠治療對於人格分裂的患者是極其危險的,很容易造成人格之間不穩定,產生分裂幻象或是妄想症這些後果,因此他在第一個療程中極其小心,隻要把我喚醒,接下來就不再需要催眠治療了。”寧昭昭皺起眉,“他腿被門夾斷,從車上下來還不忘記去拿自己的箱子,若是青銅燈真的在箱子中,那麼又是誰告訴他青銅燈的事?”禾一怔住。她與他對視,幾乎異口同聲問道:“小九?”說完寧昭昭又自我否定,“可是小九也不知道青銅燈的事吧?你說過人格之間的相互獨立的,就像喬九也不知道青銅燈的事一樣。”禾一神情逐漸凝重,“但是自從我接受治療以來,在我沒被喚醒以前,與梁醫生接觸最多的,就是小九……”寧昭昭聽他說著,眼睛往路邊隨意地瞟,突然發現了某個不得了的東西——她沒有叫禾一,而是一個人往路邊的一家商店走去。禾一注意到她的異常,跟著走到商店前。寧昭昭在一排擺出門外的貨架上伸出手,拿下一顆塗滿條狀花紋的小球,她轉過身正對禾一,“這不是,梁醫生箱子裡的東西嗎?”兩人走進這家店,這是一家貨品很雜的店,女孩子用的各種小玩意兒,居家擺設裝飾,新奇的,複古的,各式各樣,還都不重複。“老板,這個球是你們店裡的嗎?”寧昭昭提著手上的小球問道。老板是個慵懶的胖女人,她坐在櫃台裡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電視劇,眼睛都不舍得挪一下,“掛在店裡的就是唄!如果是外麵的,就打五折!”寧昭昭重新審視了一遍手裡的球,這個花紋和顏色,太像了。她把球塞進禾一手裡,轉身在店裡轉起來。如果真是,那就肯定還有。接著,她在八音盒旁邊發現了那些方形的物件,這也是梁醫生包裡的東西。她激動地繼續找。禾一卻走到老板的櫃台前。老板娘聽到一聲富有磁性的聲音,“——請問今天有警察來過嗎?”她抬頭一看,一張神色清冷的俊臉在看她,回答時都結巴起來:“沒,沒有啊……”這時,另一邊寧昭昭驚訝地叫他名字。老板娘聽出了不對勁,也站起來看過去。禾一繞過層層貨架,找到她的位置。寧昭昭蹲在一顆巨大的聖誕樹下,她腳邊是一個黑色大箱子,儼然就是梁醫生的那個。他眉頭緊皺,“你從哪裡發現的?”她指了指樹底下,“從裡麵拖出來的。”老板娘也過來了,“唉呀呀!這是什麼,這不是我店裡的東西啊!”禾一蹲下幫她把箱子打開,裡麵的東西少了很多,但還剩幾樣東西,他拿起一個拇指大的玻璃安瓶,空的。“梁醫生說過,這是給不配合的病人用的……”寧昭昭看著空瓶喃喃道。她忽然又趴下,伸手到聖誕樹底一陣摸索。這次拿出了一個黑布袋,她表情激動:“這就是我拿來裝青銅燈和九曲的那個袋子!”禾一有些惱地把空玻璃瓶拋回箱子裡,起身走向店外,“我去聯係警察。”在等電話接通時,禾一心裡盤旋著一個念頭,究竟是什麼信念在支撐他,即使斷了腿丟了箱子也要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