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熱的呼吸噴在頸窩上,暖暖的,癢癢的。寧昭昭遲疑著,抬起另一隻沒受傷的手,輕撫上禾一的背,在他要鬆開前緊緊箍住他,微微側著頭,“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是你從沒放棄過我。”禾一稍微後退了一些,看著她的臉,四目相對,他的表情有了些變化,她瞳孔的顏色,像令人微醺的黃昏。失神幾秒,他的唇貼上了這顆琥珀,緩慢地遊弋。寧昭昭條件反射般地閉上眼,她感覺得到眼皮上勾勒出了他薄唇的形狀。許久後,他退開,寧昭昭睜眼,仰起頭看他。窗外的光白茫茫的一片,這麼看起來他的臉仿佛籠罩了一層柔光。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我把醫生電話給你!他已經回去……”台福大呼小叫地直衝進來。寧昭昭慌忙把禾一推開。禾一皺了皺眉,回頭看向台福,“梁醫生走了?”梁醫生就是治療他的心理醫生。“他有急事就先回去了,他要我交代你還得回去完成剩下的療程。”台福手上還拿著未掛斷的電話,交代完後,又轉身出去。室內重新恢複安靜。禾一坐回椅子上,寧昭昭有些不自然的乾咳了一下,慢慢抬眼看向他:“這幾天的治療怎麼樣?”他低頭捏了捏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氣,“上次梁醫生把我喚醒後,提到小九,那是以我的童年時期為背景的一個人格。”她聞言笑起來,“那你童年時期還挺乖的嘛,那幾天我和他相處中他都很聽話。”禾一聽到這個字眼挑了挑眉,“乖?”他又向她確認了一遍。“是啊。”寧昭昭微張著嘴,點頭,覺出他這話裡有話,又問:“難道,不是嗎?”他垂睫深思了一下,其實在他醒來的那一刻,大量過去的記憶湧進腦海中,年幼時期的、離開瑤城以後的、全都想起來了,唯獨還有一小段記憶很模糊。醒來時,梁醫生靠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他還以為那是趙立的人,差點對他動起了手。禾一轉而看向她:“你應該知道,人格分裂產生所的人格,是不同的個體。”禾一看著她,聲調平沉,“所以你彆看喬九和小九都有我童年的記憶,就以為他們是我性格的一部分了,其實不是的……”“他們兩個,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三個人。”寧昭昭表情有些崩,“什,什麼?”禾一放低了聲音,“從你描述的小九來看,他與我童年時期的性格完全不同,我小時候性格頑劣,不會依賴人,即使是我姐姐,而且,也不愛吃糖。”性格頑劣……寧昭昭瞬時回憶起小九乖巧的表情和語氣,不愛吃糖……小九最愛吃的就是糖……她忽然覺得背脊有些發寒,“你意思是說,小九並非表麵這麼單純?他是裝的?”禾一沉思著搖頭,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小九似乎沒有喬九那種攻擊性,但他隱約覺得,小九的心智和年齡絕不像一個六歲的孩子。聽寧昭昭的描述,小九很依賴她,甚至像是順從的討好她,若是這一切都是小九提前做的安排,未免令人細思極恐。想至此處,他又道:“與喬九接觸到現在,我大概已經明白他的成因的目的,成因是我年幼時遺留的心病所導致,他承受了我那段時期的所有負麵情緒,儘管他看起來捉摸不透,但始終是站在我的對立麵,我能感受到他對我的恨意,所以他的目的是為了找到瑤城,再讓我葬身此處。而小九……我的記憶沒有完全恢複,不知道他在過去有沒有出現過,我一點也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絕不可能像你看到的那樣,僅僅是一個六歲孩童。”說到這裡,禾一抿了抿唇:“我想儘快解決這件事,人格分裂這個心理疾病可以靠治療緩解,但是星石之力帶來的影響醫生管不了,我擔心這麼發展下去,在某一個夜晚,小九會像喬九一樣,從我身體裡分裂出來。”寧昭昭不禁皺起眉,她冷靜沉吟片刻,指了指桌上的背包,“帶回來的九曲和諢天圖都在那裡,我早上讓台福幫我去帶回來了。”現在禾一也回來了,正是研究這幾個東西的好時候,如何收回遁走星石之力的秘密,或許就藏在其中。禾一起身過去拿,手指挑開拉鏈,“滋溜”一聲拉到底,他在低頭在裡麵翻了一遍,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她——“這裡麵除了衣服什麼也沒有。”寧昭昭愣住,也顧不上打著繃帶的手,立刻下床穿鞋跑過去。裡外翻了一遍,隻有隨行的衣物,那卷泡爛了的九曲、陰沉木諢天圖,還有青銅燈都不見了。“台福。”她看向禾一,“去問問台福。”說罷兩人一齊跑到門外,剛才還在這裡打電話的台福,已經沒了影子。寧昭昭想到走廊上找人卻被禾一伸手攔住,“我先給他打個電話。”漫長的嘟聲後禾一掛掉,“沒人接,我現在出去找找他,你回房間裡等著。”她點點頭,禾一奔向走廊和電梯間。走廊上的消毒水味比房間更濃鬱,寧昭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轉身關上門,回到病房內。難道台福還沒幫她從賓館的保險櫃裡拿過來嗎?可如果是這樣,台福肯定會跟她說的。之前他們三人在房內說了這麼久的話,台福都沒有提起,難不成他忘了?寧昭昭坐回病床上,心中始終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她把早上到現在的是重新回想了一遍——自己這兩天在醫院住著,禾一要接受治療,所以他與台福,梁醫生住在賓館,早上起來後她原本想給禾一打電話,但想起梁醫生囑咐過,治療期間最好讓病人自然醒,因此就轉而打給台福,讓他幫忙把賓館保險櫃裡的黑色布袋帶過來。後來禾一與台福一起來了醫院,護士進來給自己檢查,再後來,三人就開始說起巨蟻和喬姝的事。台福根本沒提到這件事!寧昭昭手掌拍上腦門,這麼重要的事,自己怎麼疏忽了呢?可是……她努力回憶了一下台福進房間時的畫麵,他手上……好像什麼也沒有……內心焦灼,她坐立不安地咬起了手指頭,她打過去的那通電話台福明明接了,聲音聽起來像剛睡醒,有些含糊不清。莫非接電話的人不是台福?寧昭昭一激動,不小心把手指咬破了。她急急忙忙拿起床頭的手機,點開最近通話回撥過去。“你和台福住賓館時是一人一間嗎?那個治療你的醫生呢?”電話一通她就直接問道。禾一這時候正在醫院的停車場內尋找台福的車,“我是單獨一間,台福……和梁醫生同一間。”寧昭昭的心涼了半截,“彆找了,你先回來吧。”禾一聽完她說的,皺緊了眉頭。“電話不是台福接的,那應該就是梁醫生了,他這麼做是要乾什麼?”寧昭昭氣得胸口疼。“難道趙立連他也收買了?他這麼神通廣大嗎?”她想了想又說。“我去查一查醫院的監控,再打個電話問景江那邊的公安趙立現在出來沒有。”……四十分鐘後,禾一再次回到病房,“台福在我們談話中途離開病房後就出了醫院,他是開著車出去的。”“趙立還沒被放出來。”他說完剛好站定在寧昭昭床邊。“現在怎麼辦?”她的眉頭儘是焦急之色。“先等等。”他走到窗邊,眸色暗沉。*一小時前,台福在病房裡正聽禾一說過去喬姝的事。雖然寧昭昭不肯告訴他巨蟻和巨蜥的由來,但從這麼多天的相處中,還有禾一提到喬姝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一件事,禾一活了很多很多年,他與寧昭昭隱藏了一件大事。但既然朋友不願意多告訴他,他也不糾結於此,能讓他參與其中已經是對他最大的信任了。電話響了,他低頭看屏幕,是梁醫生,他看禾一與寧昭昭正談得入神,於是邊接邊往門外走去。“……梁醫生你是要急著回去嗎?”“哦好的,那我轉告禾一一聲,讓他回去後找你完成治療……”他移開電話,回到屋內告知禾一,又把電話放回耳邊走出屋外:“梁醫生我去送送你吧,哎什麼不用,你大老遠跟我跑這裡來,耽誤你的事了,你等著,我去送你。”台福哼著小曲兒,按下了電梯間的按鈕,下到停車場,將自己的車開了出去。一路順暢地開到了賓館門口,梁醫生提著他的大黑箱子在等他。他下了車,一邊跟梁醫生打招呼一邊伸手想要幫他放行李,誰料梁醫生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台福看了看他,梁醫生有些僵硬地笑著:“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說完走向後車廂,將行李放進去。兩人進入車內,台福係上安全帶,開始發動車子,“您買的是車站的票還是機場的?”梁醫生沒回答他,台福轉頭“您是要去車站還是……”卻當場怔住,梁醫生直視前方,沒有看他,臉上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台福伸手拍了拍梁醫生的肩膀,他才回過神,“哦哦……是車站的,汽車站的。”車子這才行駛上路。“梁醫生,您的行李檢查好了嗎,東西沒落下吧?”台福覺得梁醫生今天有些奇怪,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行李?什麼行李?”梁醫生反倒一臉茫然。台福方向盤扭了扭,不可思議地看了副駕駛的人一眼,快速移回目光:“您今天這是怎麼了?感覺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問您行李檢查好了嗎?就是後麵那個大黑箱子,沒漏什麼吧?”他又逐字逐句說了一次。梁醫生一聽到黑箱子三個字突然嚴肅起來,“我沒有黑箱子,你不要亂說。”台福這次真的氣笑了,“梁醫生你說什麼呢?是不是發燒了?”他說著右打方向盤,想把車子停在路邊。“不能停車!”梁醫生撲過去,大力擰住方向盤往另一個方向轉,死死咬著牙,“不能停車!”“哎哎!——”台福沒想到他忽然來這麼一出,手中的方向盤被另一股力帶偏。小轎車歪歪扭扭地開向路邊的綠化帶,此時後麵一輛刹不住的小貨車直撞上他們的車尾。台福的小轎車的輪胎與地麵發出刺耳的打滑聲,被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