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昭保持著跪趴的姿勢，緊咬牙關，絲絲涼氣從牙縫中吸入。她捂著胸口，艱難的抬頭，順著這雙腳往上看。“禾一”歪了歪頭，垂眼看著她，片刻後，極為平靜地把自己手臂上的短刀拔下來，丟在地上。他蹲下，視線與她齊平，看到她嘴角的血時瞬間皺起眉。寧昭昭很狼狽，卻不輸氣勢地直撞上他的目光。同樣的眉骨走勢，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高挺鼻梁，這張與禾一一模一樣的臉，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雙眼睛，麵前的眼睛少了某種說不清的東西。“真臟。”他突然吐出兩個字。寧昭昭還沒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嘴邊就被冰涼的手指貼上了，他竟然伸出手擦掉了她嘴邊的血。厭惡，“禾一”從她的眼裡讀出這麼一種情緒，於是冷笑了一聲，在她身上掃了一眼，開口問道：“你剛才乾了什麼？”她瞥開停在他臉上的目光，看到前麵不遠處被他從泳池中拖上來的人，終於知道一直環繞在周圍的劇烈臭味從哪裡來。咽下口中的腥甜血氣，寧昭昭聲音顫巍巍，反問他：“喬姝為什麼被泡在水裡？”“禾一”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低頭笑起來，“喬姝？他告訴你的？”說著轉頭看了看，“怎麼隻有你？他沒來嗎？還是……不敢來了？”“那些合成圖，是不是你放到清夷坊的？”寧昭昭用力按住胸口，怒目切齒道。就是因為這些台福發來的圖片，禾一才變成那樣的。“沒錯，是我。”他絲毫不掩飾地承認了，玩味地看著她，“他早就該那樣死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苟活。”寧昭昭更為忿然，她一激動，血氣又湧上來牽扯到內傷的位置，滿腔憤怒化作低頭不止的咳嗽聲。忽然，她發覺後衣領被他扯住，剛想反抗，就被“禾一”像提小雞一樣提溜起來。改變姿勢讓她胸口更痛，衣領勒著脖子也讓她踹不過氣，“咳咳！你要乾什麼！？”“禾一”熟視無睹她的痛苦，不僅把她提起來，還拖著向前，走到泳池旁臥著的人體旁邊。寧昭昭掙紮著，雙手緊緊把衣領往下拉，減緩了脖子被壓迫想乾嘔的感覺。“你以為這是喬姝？好好看看！”他停下來。她雙腳站定的同時往地上看去，之前覆蓋在上麵的螞蟻團已經消失不見，這個人不著寸縷的皮膚暴露出來——他的五官腫脹得模糊，從短發和身體可以認出這是男性，他的皮膚呈大片的暗綠色，手上的皮膚像手套般脫落，眼球和舌頭異常突出，胸腹隆起，下體膨大得像球形，體型龐大肥腫，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寧昭昭懵了，這不是喬姝，那是誰？“禾一”揣摩了一下她的表情，怪聲怪調道：“你不認識？”她默不作聲，心中洶湧澎湃，這具男屍是不是金漢澤？他已經遇害了？。“你剛才在這裡到底做了什麼！”他手上用了力，把她的衣領掐得更緊。寧昭昭強忍著咳血的衝動，腦子裡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他問了兩次自己剛才在這裡做什麼，難道他也不知道目前的情況是怎麼回事？“你這樣……我也，說不出，話……”她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他鬆手。寧昭昭晃了幾下才站住，轉頭抬起衣袖捂住衝鼻的臭味，隔著衣料大口呼吸，胸口又一陣刺痛傳來，她不得不彎下腰，緩了很久。“禾一”不耐煩，抬手過來想抓住她。這一次她躲開了。他盯著寧昭昭看了很久，把她看得心裡發毛。周圍很安靜，這樣的氣氛很詭異。不知道是不是她聽錯了，寧昭昭聽到有一種細微的噗噗聲，仔細去聽時卻什麼也聽不到。她用餘光看了看周圍，腳邊肥大的屍體好像動了動，不祥的預感在心頭升起。“禾一”也注意到了，他把目光移到腳邊的屍體上。“咳咳……”寧昭昭捂住心口又咳了幾聲，胸腔震得更痛。這具男屍表皮崩得很緊，像是隨時會炸開的樣子，她多看了幾眼覺得有點受不了。就在這時候，“禾一”忽然伸手猛抓住她的肩，把她迅速往後拉。又要乾什麼？寧昭昭拚命掙紮了一番，可效果甚微，他很快就把她帶出去好遠。被拖著走了五米後，身後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爆炸聲——“嘭”。“禾一”麵無表情地放開她。寧昭昭回頭，瞬間驚愕失色，那裡的場景慘不忍睹。“巨人觀。”身邊的人冷眼看著那具男屍，“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寧昭昭轉頭看他，喘著氣問：“什麼？”“禾一”抿了抿唇，神情懶洋洋，“一種高度腐敗的屍體現象。”這樣的對話讓寧昭昭恍惚以為自己身邊的就是禾一了，胸口的刺痛又把她拉回現實。另一頭泳池的大門外有人叫道——“好臭！什麼那麼臭啊！”聲音的源頭很快就出現在泳池的大門外，寧昭昭定睛一看，是學校的門衛！門衛手裡還拿著報紙，他看到寧昭昭與“禾一”在鐵門裡麵，還站在泳池的圍牆下，立即大聲質問：“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進去的！”他隨即就看到了泳池邊的巨人觀男屍，急忙低頭在腰間一大串的鑰匙中翻找鐵門的鑰匙，不忘對他們大喊：“不許跑！”這句話反倒提醒了兩人。寧昭昭難受地按壓著胸口，她看到“禾一”朝門衛走去。門衛看到凶神惡煞的“禾一”居然大步朝他走來，一時也忘了開手裡的鎖，慌亂地摸索身上的口袋，對“禾一”叫囂道：“你彆過來！我馬上就報警！”不好……吳家墓中一個個慘死的吳家人的麵孔在她眼前浮現，她吃痛地跑上前，用儘所有力氣拽住“禾一”的衣服。但拽不住，他還是在往前走，她一咬牙乾脆蹲下抱住他的大腿阻止他前進。“禾一”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他低頭看寧昭昭。“不要，不要殺人……”她氣若遊絲。寧昭昭這下真的可以確認自己的肋骨斷了，剛才一段的大幅度動作中，她聽到肋骨摩擦的聲音，也榨乾了她最後一點精力。“你認識他？”他問。“不，不認識。”她此刻在給門衛瘋狂使眼色，奈何門衛以為她是在挑釁，掏出了手機撥打了報警的電話。“不認識你替他求什麼情。”他倒是停了下來，暫時放棄甩開她的念頭，饒有趣味的看她。難道不認識就可以隨便殺人嗎？寧昭昭心裡回答了，卻說不出口，她臉色蒼白。其實“禾一”此時並不想對這個門衛下殺手，他來瑤城的目的還沒有達成，不該做什麼他有分寸。寧昭昭用儘了力氣，手慢慢從他腿上滑下來，視線漸漸模糊，越來越喘不上氣。*昏迷中，她感覺有人背著她，穿梭在風中，胸口的肋骨被顛得生疼。她聽到有人在說“還好隻是單處閉合性骨折，不到一個月就會愈合……”這是醫生？誰帶她去醫院了？不安促使她加快醒來的速度，寧昭昭睜眼，一道白色簾帳把她圍起來。低頭時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襟大開，胸口被好幾條彈力胸帶固定。她把衣服拉鏈合上，咬牙想起身，身後一道冰冷的聲音傳進耳朵：“想死就繼續。”這聲音是禾一？她驚喜地回頭，眼裡的光迅速黯淡下來，不是禾一，是打傷她的“禾一”。他拉來一張折疊椅，在她的病床邊坐下，表情古怪：“哦？看到我就這麼失望？”“你把那個門衛怎麼樣了？”她往後縮進枕頭裡，警惕地看著他。“禾一”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他不值得我怎麼樣。”難道吳家墓裡的那些人就值得嗎？寧昭昭隻在心中反駁了一句，現在與他抬杠對自己沒好處，呼吸時胸口還是絲絲疼痛。“你到底是誰？”她很早就想問了。“禾一”動了動狹長的眼眸，直直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說：“你記好了，我的名字叫——喬九。”寧昭昭垂眼思索，“你和禾一是什麼關係？”他的麵色陰沉下來，“我和他沒有關係。”說完臉上掛上一抹莫名的笑，接著道：“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問這些問題的……你現在好好跟我說說，你到底在泳池邊做了什麼？”寧昭昭從他臉上判斷不出他的情緒和意圖，也捕捉不到有價值的情緒表情，想了想，回答他：“我什麼也沒做。”喬九沒有她想象中立馬就起疑，反而看似心平氣和地說：“你去那裡，是為了找喬姝？是他讓你去的？”“我的確是要找喬姝。”她沒有回答他的第二個問題。對麵的人陷入漫長的沉寂。寧昭昭看了看他，又收回視線，他名字是喬九，與喬姝是不是姐弟關係？喬九……禾一體內的小孩人格說自己叫小九……時間似乎慢了下來，滴滴答答地遊走在跳動的心尖上。突然，喬九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不一會兒，他進來了，寧昭昭看到他手中推著一個輪椅。喬九把輪椅放好，徑直朝她走過來。“你乾什麼！”寧昭昭叫道。他一言不發俯下身來，雙臂穿過她的後肩和小腿，將她橫抱起來，放到輪椅上。喬九的動作並不溫柔，相反很粗魯，被放下前寧昭昭又聽到了胸腔骨摩擦的聲音。她坐在輪椅裡，喬九垂眼看了看她不安分的手，語氣隨意地說了一句：“再動我就不客氣了。”輪椅上的人果然定下來，不再亂動。他把輪椅一路推出醫院大門。寧昭昭看著周圍的人和物，心中越來越慌，一直在做心裡掙紮，要不要現在就向周圍的人求救，再不求救就晚了。可直到喬九把她送上出租車，她也沒有求助。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原因。*出租車在荒無人煙的城郊停下，司機走時還罵罵咧咧的。寧昭昭注意看了看喬九的臉色，他沒有任何表情。“你帶我來這裡乾什麼？”她拍了拍出租車離去留下的煙塵。“他是怎麼跟你說的？”喬九握住輪椅的推手，繼續把她往郊區推，“他是不是告訴你，喬姝已經死了？”寧昭昭完全懵住，喬九似乎以為自己是禾一派來打探的，可實際上禾一早已在小九出現後消失了很久。還沒等她回答，喬九嘲諷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懦弱膽小的罪人，最擅長的就是逃避責任。”寧昭昭沒有回話，她也不知如何作答，好在此後的一段路中，喬九沒有再問她。他推著她走進林間，在一條蜿蜒崎嶇的路上走了很久。最後在一棵大樹前停下來。喬九走上前，在樹下站了一會，緩聲道：“我把事實告訴你，你回去轉告他，三天後我等著他做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