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指完方向後,坐在床沿,默默看著寧昭昭整理東西。寧昭昭回頭時,看到他再次歪倒在床上,睡意闌珊,眼睛半闔,卻強撐著,不讓視線離開她。她無奈地來到床邊,伸手輕撫上他的額頭,很涼。於是坐下來給他拉上被子,“困了就睡吧。”他輕輕搖了搖頭。寧昭昭不知他這樣是為何,問道:“你是怕我不能把姝姐姐帶回來嗎?”他睫毛動了動,薄唇輕啟,聲音沉靜如水:“一定要回來。”她驚詫,這個聲音是……禾一?!他回來了?想再確認時,低頭看他卻已沉沉入睡。*街上。寧昭昭越找越忐忑不安,小九指出的方向是西偏北300°,可是滿眼的樓房,她是否早就錯過了喬姝的位置,喬姝會在這間,還是那間樓房裡?亦或是喬姝早已蓋頭換麵,在左邊這間照相館中當了攝影師,也可能在前方的小飯店裡做起了廚師……盲目地走了十五分鐘後她停下來,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303號房間,董家大宅,雜貨店,這三個地方當中303和董家已經有了喬姝留下的痕跡,而雜貨店和董家已經發生了命案。若是喬姝與這起凶案有密切關聯,那麼她出現的這幾個地方會不會有什麼規律?如果在小九指的這個方向畫一條線,在這條線上有數條交織錯雜的道路,鱗次櫛比的房屋,要找到喬姝就算不是大海撈針,也是水中撈月。但假如這條線上正好有303號房間,董家大宅,雜貨店這三個地方呢?她雙眉緊鎖,四周看了一圈,匆忙進了路邊的一家文印店。老板正在吃午飯,抬頭看到她急匆匆進來直接坐在一台電腦前,又低下頭繼續吃飯,吞咽下這一口後,對她吆喝了聲:“打印一張兩塊錢哈。”寧昭昭在瀏覽器中打開了衛星地圖,輸入瑤城兩個字,全城的地圖出現在電腦屏幕上。她分彆標出雜貨店,董家,303房間三個地方。可是……剛標注完她就有些失望了,這幾個地方並不在同一條直線上,其中雜貨店最遠。接下來她標注出自己與禾一住處的賓館,放大,找到他們的房間的大概位置,以這裡為起點,往西偏北300°的方向拉出一條直線,同時縮小地圖,直到把線拉出瑤城的邊緣才停下。被這條直線穿過的,隻有董家。寧昭昭的眉頭鎖得更深,直視屏幕足足十分鐘。“姑娘,你要打印什麼?我來幫你。”老板看她磨磨蹭蹭的又對著電腦發呆,這麼久也沒動作,以為她不知道怎麼操作,於是放下碗筷,從櫃台裡走出來想幫她。他剛說完,寧昭昭像沒聽到似的,頓時站起來一句話也不說,轉身朝門外出去。“哎?”老板探身看出去,她已經沒影了。寧昭昭先是快步走,後來乾脆跑起來,僻靜的街道越走越深。她現在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小九不是開玩笑,也不是亂指的,喬姝一定就在董家。百日宴上董家老爺子被殺,金漢澤失蹤,隨後喬姝連續兩晚出現在303。按這個順序看來,喬姝會不會是在找金漢澤?如果她是這個案件的凶手,金漢澤就是她的下一個目標?如果反過來,金漢澤是凶手可能性很低,喬姝也不太像受害者,更像是幫凶。但一切都僅是她的猜測,事實如何……必須找到喬姝!寧昭昭咬緊牙,懷著滿腹狐疑,直奔董家大宅。因為太急,她中間還走了彎路,到董家時已是半小時以後。董家喪事緊跟喜事一起臨門,喜氣衝得消散殆儘。不見當日吹鑼打鼓的熱鬨風光,百日宴時地上一層紅紅的鞭炮屑早被清掃乾淨,此時大門緊閉,卻關不住濃濃的哀愁。寧昭昭忽然又疑惑了,喬姝會在董家裡麵嗎?如果在,會以什麼身份待在裡麵?疑惑過歸疑惑,她的手還是敲響了董家的大門。等了很久才有人過來開,是一個麵容姣好的女人,寧昭昭一眼就認出她,來瑤城那天,她與禾一經過董家的百日宴現場,迎接賓客的人中就有這個女人。“你找誰?”女人語氣略不耐煩。寧昭昭笑著說:“你好,我想來應聘家政阿姨。”這個董家一看就是瑤城的大戶,孫子的百日宴都辦得這麼風光,平日裡一定需要操持家政的員工。女人的發絲垂落下來幾根,看得出她這幾天很累,顯得很憔悴。她看到寧昭昭空空的雙手,問:“你的履曆表呢?”寧昭昭頓住,還需要這個?在她發愣期間,女人不耐煩就要關門,寧昭昭眼疾手快的抵住門,湊上去討好的笑著,又說:“履曆表沒帶,但我很有經驗的。”女人關不上門,隻好跟她說,“我們家現在不需要,前兩天……已經讓所有家傭都停工回家了。”停工回家了?寧昭昭詫異,這一次門真的被關上了。她想不通了,難道喬姝不是董家的傭人,已經變成裡麵的一份子了?所以還需要調查董家的人員組成?寧昭昭垂頭歎了口氣,往回走了幾步,索性直接坐在路邊。樹葉的縫隙把太陽光分成斑斑點點,她無神地伸出自己的手,正反看了看,又握成拳。突然想起,前台小妹跟她說過,303的房客金漢澤是參加了董家的百日宴後失蹤的,還給前台小妹的老板發過一條隻有“水”字的短信。她站起來,或許,小九說的方向在地圖上拉出來的線,雖然穿過董家,但喬姝不在董家裡麵,而是在這附近。金漢澤的短信,水……這周圍有沒有大量的水?寧昭昭瘋了似地找起來。她拿出指南針,繼續在西偏北300°的方向上找,一路問街邊的商店附近有沒有很大的蓄水池。終於,在董家往後的一千多米處,找到一間廢棄的校園。一家小商鋪的老板告訴她,這個學校裡有遊泳池,但學校早就停用鎖起來了。寧昭昭在學校正門看到裡麵似乎還有一個懶洋洋的保安在樹底下坐著看報紙。泳池,泳池……她心裡不停念叨著,在學校後的一條小巷子裡找到一堵圍牆,趁周圍沒人,利索地翻進去。廢棄的校園內滿地都是落葉,陳舊的教學樓上很多窗戶都不完整,不是少了這塊就是少了那塊。她經過三棟教學樓,找到一個很有年代感的泥巴田徑場,泳池一般都在田徑場旁邊。這時,寧昭昭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灰藍色的大棚,隱藏在層層疊疊的樹影中,那裡仿佛有一種魔力,在抗拒她的前進。陽光越來越熱了,她覺得眼睛有些癢,抬手揉了揉,卻越揉越癢,於是乾脆不去管,直直往前走去。味道很奇怪,寧昭昭站在灰藍色大棚的鐵門前時這麼想著,有一種泡了很久的臟水味,酸酸臭臭的。這裡確實是泳池,中間的水池在陽光下反射出粼粼綠光,兩側是階梯式的看台,再往上就是她剛才看到的灰藍色大棚。鐵門被一串粗重的鐵鏈鎖起來了,這對她來說不是事。從這扇搖搖晃晃的鐵門下來後,她朝泳池走過去,那股酸臭的味道愈發濃烈了。很快她就發現臭味的源頭——泳池的東南角落,綠油油的水麵上有一層黑色漂浮物。好奇心越是強烈,就越要有戒備心,這是從前師父常在她耳邊說起的。寧昭昭看著泳池的那角,緩緩蹲下,從腳踝拔出短刀,以非常慢的速度走過去。這團黑色的漂浮物,會動。寧昭昭眯起眼睛,又靠近了一些,確實在動,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螞蟻。這些螞蟻頭尾相連,緊緊簇擁在一起,在泳池的這個角落的水麵上鋪了一層又一層。不止水麵上,它們連到了水下,寧昭昭吃了一驚,螞蟻的數量超乎想象的多,而且都是活的。看起來就像是包裹住了水裡的什麼東西……寧昭昭又向前兩步,在泳池邊緣蹲下來,用短刀伸向水中,輕輕撥開最上麵那層螞蟻。刀尖觸到了一樣硬物,她呼吸都停滯了。手漸漸抖起來,上層的螞蟻被她逐漸撥開,白色的,浮腫的,兩個鼻孔,這是……這是一張人臉!她連忙把刀抽出來,整個人往後縮。那些螞蟻很快又重新覆蓋了這張人臉。這是誰?寧昭昭胸口起伏不停,剛才她沒看清楚,這就是喬姝嗎?縱使見過了陸淩的膨脹身體和人蛹紅絲線,她還是被嚇到了。她,她能聽到自己說話嗎?寧昭昭平複了一下急促的呼吸,鼓起勇氣,對水中蟻團下的人張口:“你,你是喬姝嗎?”沒有任何回應。她湊近一些又大聲問了一遍。底下的人像是聽到了,身體上下起伏動了動。寧昭昭反射性的後退幾步,“你能,你能出來說話嗎?”這一次起伏更大了,整個頭都浮了上來,隻是被蟻團包圍著,看不清相貌。就像是應了她的話,起伏沒有停止,從頭到上身,在水中上上下下的動,周圍的水波動蕩得激烈。這個架勢……可不像是要出來說話,寧昭昭退到了看台的階梯上,回頭對她喊:“不上來也可以!”水中的人沒有停,繼續大幅度的起伏,水花飛濺出了泳池。寧昭昭看清了,這個被蟻團簇擁的身子很大,可以說是,很胖,而且,隻有起伏,沒有彆的動作。這看起來就像是溺水了,她有些擔心的又走回泳池邊緣。就在這時,水中人停止了起伏,像是掙脫了水底的束縛一般,整個人臥躺在水麵上。不會真的溺水了吧?寧昭昭蹲在池邊,想要去拉那個人的腳。還差一點,她用勁伸長了手,差那麼一點就夠到了。突然,身後一股巨力在拉扯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甩了出去。落地時已經甩開了兩米遠,很不幸的,額頭磕到了硬實的水泥地板上,撞得她眼冒金星,伴隨著耳鳴。寧昭昭用力眨了眨眼,晃了下腦袋,深吸一口氣撐起身子回頭看……一個男人背對著她,站在她剛才的位置,握住水中人的腳,眼看就要把水裡的人拖上了岸。寧昭昭快速看了看自己周圍,短刀就落在旁邊,她操起短刀,爬起來衝向那個男人,一刀快準狠地紮進他的右手上臂裡,這個位置會讓手臂迅速脫力。果然,這個男人右手一鬆,他手中的腳落回水中。寧昭昭看到起了作用,握緊刀柄拔出。在她拔出的一瞬間,這個男人狠狠地回了頭。怎麼是……禾一?!寧昭昭遲疑了一瞬,對方立即轉身用另一隻手肘猛擊向她的肋骨。霎時間,她覺得自己的胸腔要碎裂了,血腥味從喉間噴湧出來,嗆得她被逼後退了幾步。這不是禾一,禾一現在是小九,他在住處等著她。這是吳家墓中出現的那個“禾一”。沒想到這一擊這麼要命,連呼吸都覺得肝腸寸斷,她退了幾步發現還是站不住,向前跪倒地上,冷汗直冒。她的刀還插在“禾一”的手臂上,但這對他好像夠不成阻礙,他繼續抓起水中人的腳,直到把人完全拖上岸才停下來。寧昭昭痛苦地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地麵,另一隻手捂住胸口,反複摸著,她感覺肋骨真的斷了。看到幾滴紅色出現在視野中,原來是她嘴裡滴下來的血,吸了吸鼻子,才發現鼻子裡也有血。要死了嗎?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所有的腦神經都在叫囂著痛楚,靈魂仿佛從胸口被一點點抽走。一雙腳走到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