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樁從半個月前到現在都在引發議論的凶案，地址並不難找，瑤城當地的大小新聞媒體都報道過。差不多早上七點的時候，寧昭昭到了。第一個死者是雜貨店的老板，男，本地人，單身，膝下無子女。他的店麵就在這一片在緊挨著鬨市的居民區裡，報道中說他住的地方也很簡單，隻在店後的庫房隔出一間休息室，搭個簡易灶台就算過日子了。不知是不是發生凶案的緣故，這條街冷冷清清的，就連路邊的落葉都堆積得比彆的街道厚。寧昭昭遠遠就看到這家雜貨店，因為它除了卷簾門禁閉，門上還飄著幾條黏膠掉落的封條。這家雜貨店和它的兩側，都是居民樓的一樓用作出租的商鋪。這個時間大多商鋪還沒開門，她緩步往另一個方向走過去。從雜貨店大門是肯定進不去了，而且這是在街邊，硬闖也不可能。她想繞到樓後麵，看看有沒有窗台或者後門。剛繞到樓後，便看到有一個人站在那裡，那是一個提著鳥籠的瘦削老頭兒。老頭把鳥籠原地放下，自己則湊上前，靠近一樓的後窗，但又不敢似地，小心翼翼，想從窗縫探看進去。寧昭昭數了數，老頭站的位置就是那家發生命案的雜貨鋪的後窗。這扇後窗上除了豎著的防盜欄杆，裡麵還有一層鐵絲網，窗戶緊閉著。她走近時，老頭還被她嚇了一跳，籠裡的金絲雀撲扇了一下。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的行為被寧昭昭看到有些難堪，老頭麵上掛不住，主動說自己是附近的住戶，說完轉身提起鳥籠，哈哈笑著說要去公園遛鳥了。這一排居民樓一樓出租，店門麵向街道，居民上下的樓梯就被放在了背麵，老頭每天都要經過這間發生凶案的雜貨店。寧昭昭一聽老頭說他住在附近，心想或許他見過雜貨店裡屍體被發現時的現場。她連忙說自己是附近剛搬來的，晨跑時不知不覺跑到這，因為好奇就進來看看這個傳聞中幾乎符合密室殺人案的現場。她這麼說讓老頭有了台階下，老頭一高興，跟她閒談起來，說發現屍體那天他也在場——那也是一個早上，他剛從菜市場回來，就看到雜貨店麵大門圍了一圈人，說有很濃的血腥味……但他沒有繼續看，年紀大了，見不得這種場麵。但之後也在左鄰右舍口中聽到了當時裡麵的慘狀。聽老頭說到這裡時，寧昭昭忍不住插嘴問他，現場有沒有什麼特彆的？比如像是凶手留下的信息之類的？老頭停住，回想了幾秒，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搖頭說自己不清楚。寧昭昭失望點了點頭。這一瞬間，她開始在心裡計劃，要不要半夜撬門進去，還是找附近目擊過現場的人問問。如果與董家一樣，這間雜貨店裡也同樣有血痕拚寫的“姝”字的話，肯定會有人看到的。一旁的老頭還在冥思苦想，默默念叨，“門和窗都從裡麵鎖上，人卻死得那樣慘……”寧昭昭沒有心情仔細聽老頭說什麼，隻想儘快離開。正要和老頭打個招呼道彆時，老頭突然拍了拍腦門，大聲一喝，“不是人害死的，他肯定是生了什麼厲害的病！”寧昭昭被他這一驚一乍嚇了一跳，居然還認真回想了一遍新聞上看到的，和身旁的人口中聽到的，關於現場屍體的狀況。本想和老頭解釋一下，那樣的創口和出血量是外力導致的，但轉念一想也沒必要，便點頭附和了一下，轉身要走。沒想到老頭兒說上癮了，頗為寶貝地提起鳥籠，先是仔細查看籠裡乖巧的金絲雀，接著跟寧昭昭一道走了出去。老頭言之鑿鑿對她說：“還真有這種病，我的太姥姥說過，就在這兒，就在瑤城。那時候男人還留小辮兒，女人還裹小腳！太姥姥她家裡有很多人因為這個病歸天了，到了她這代，孩子從小就要每個月都去廟裡祈福，吃一天齋飯。”眼看已經走到了街上，寧昭昭不好意思打斷老人的興致，索性與他繼續說下去。她想了想，問老頭：“您說的是清朝末期吧？”“對對！”老頭抬手在空中虛點了兩下，“這種病是會傳染的，一旦得了，就是皮膚破爛，流血不止。唉呀！剛才不該去那裡的，染上了怎麼辦……”寧昭昭看他忽轉愁容，忍不住道：“大爺，您說的這種會大規模傳染的病現在應該都有對症的藥劑了，而且一旦出現會有消息提醒市民的。”老頭重複了一遍：“有藥，有藥。”想起了什麼，說道：“對，我太姥姥那時候也有藥，不對，之前就有藥了，但是為什麼還死了這麼多人呢……”他自顧自的陷入漫長的回憶中。直到走到岔路口，寧昭昭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也像沒聽到似的，提溜著鳥籠，苦苦回想，朝公園走去。走了一段路，寧昭昭回頭看了看這個記憶不太好的瘦老頭，一人，一鳥，越走越遠。如果外公還健在，說不定也過著這樣的悠閒生活，她突然這麼想著。轉回頭，她拉開腕上的衣服，手表露出來，八點都沒到，該買些吃的回去看看禾一了，這間雜貨店的事回去再做安排。口袋裡的手機這時候震動起來，她拿出，上麵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喂？請問是——”“是我，之前你給了我電話……我是那家賓館的前台。”是那個前台小妹，她語氣很急，饒了一個彎才說明白自己是誰。聽到來電的是她，寧昭昭心微微揪了一下，她遇到麻煩了？那個凶手出現了？好幾個念頭在她腦海裡閃過。“我們老板剛才打電話給我了，是303號房間的情況，他已經報警了……”這下寧昭昭的心更是提到嗓子眼，慌忙問道：“你的老板怎麼問這個？是不是那個保安沒聽我的，把昨晚303的事告訴他了？”“不是不是。”電話裡傳來否定的聲音。“是另一件事，現在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你在房間裡嗎？我過去找你……”寧昭昭掛了電話，走到街邊招手攔了車，匆匆往回趕。……公園裡，剛才與她談話的遛鳥老頭，此時已把鳥籠掛上了樹枝，在旁邊的石凳坐下，低聲自言自語：“有藥，人還是死了，是因為有人把藥藏起來了啊……”*寧昭昭回到住處時，前台小妹已經在她的房門前等她了。由於不知道房內的禾一現在是什麼狀態，她沒有開門，而是把前台小妹拉到走廊儘頭的窗邊。前台小妹開始對她說到底出了什麼事——一個小時前，前台小妹，寧昭昭，保安三人在休息室談話，各自離開後，賓館裡負責衛生的保潔阿姨也來上班了。保潔阿姨先是去三樓的雜物間整理一天要用的清潔用具，路過303房間時，聽到裡麵傳來一聲巨響。這間房的客人不常住她是知道的，這間房她也不是每天都進去打掃。聽到巨響後，她猶豫幾番，還是決定掏出備用鑰匙進去看看。門一開，看到原本嵌入牆體的大衣櫃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櫃子裡的東西全都散出來，保潔阿姨被眼前的場景嚇懵了，因為衣櫃上被鑽出好多個大洞，地上，床上，全是粉末狀的木屑。保潔阿姨走進去，隨便搬開一塊木板，拿出被埋在底下的衣服，所有的衣服上，包括鞋子褲子，無一例外，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洞。這些可全是客人的衣服啊，被蟲蛀弄成了這樣。保潔阿姨把清潔車推開，匆促跑到一樓，把這件事告訴前台的服務生。這個服務生在這家賓館乾的時間長了，一聽是303的房間，二話不說就打通了老板的電話。原來303號房的客人與這家賓館的老板是朋友，這間房間是老板以“友情價”留給他的臨時公寓，但這個客人在瑤城僅有生意上的往來，因此也不常住在這裡。聽到這裡，寧昭昭心裡還是充滿了疑問：“303的衣櫃被蟲蛀，這也不值得你老板報警吧？”前台小妹接著又說：“是這樣沒錯，但是我們老板卻覺得奇怪，多問了一句，得知這間房實際上這幾天一直都沒人住，又找我們都確認了一遍後，他就報警了。”“什麼意思？”寧昭昭皺起眉，“你說得清楚一些。”前台小妹著急時說話表達有些捋不清舌頭，她慢下來，想了想才回答寧昭昭：“303的客人這次來瑤城，就是要去參加董家為孫子舉辦的百日宴。五天前他就提前到了，住之前還跟我們老板打了聲招呼，之後就沒再聯係過我們老板，老板還以為他一直在這裡住。這本來沒什麼，可偏偏董家百日宴那天晚上我們老板收到了這個客人的一個短信，是一個‘水’字，老板越想越覺得奇怪，找人問了聯係方式，打了個電話去董家，董家剛發生那種事，情緒也不太好，隻說不記得這個客人在百日宴上是什麼時候走的……到現在已經三天了，老板說打303客人的電話也打不通，加上董家那晚發生的命案，他感覺不太好，才報警的。”又是董家，寧昭昭此刻已無法心平氣靜的聽下去，耳邊好似有一百隻蚊子在嗡嗡的飛。前台小妹也是剛剛趕過來後從同事口中得知這些驚人消息，她喘了口氣，愁眉苦臉地對寧昭昭說：“走之前你還說不要把昨晚303出現奇怪人影、保安遇襲的事告訴老板，可轉眼303的櫃子倒了，老板也報警了……要不要就把昨晚的事告訴老板？說不定這對破案有幫助呢？”寧昭昭沉吟不決，擺了擺手，“你彆急，讓我想想。”說罷轉身看向窗外。目前看來303的客人是失蹤了，可是昨晚那個躲在303，打翻保安又跑向董家的人是誰？之前她覺得303的租客很可疑，但現在得知這個租客不僅和賓館老板認識，當晚還去參加了董家的百日宴，這麼明顯的線路痕跡，說他是那個殺了雜貨店老板，又殺了董家人的凶手，可能性大嗎？心中越想越亂如麻，她索性推開窗，讓風灌進來。“你可以把昨晚的事告訴你們老板了。”寧昭昭輕聲說了句。過了十幾秒，旁邊的人沒有說話，她轉頭，前台小妹還是那副唉聲歎氣的神情。“你是擔心我說的凶手會報複嗎？”寧昭昭問。前台小妹點頭。寧昭昭垂眼看窗外樓底的街道，眼神渙散了一瞬，人來人往，事物變遷，不過須臾彈指間。“那可以暫時不說。”她看了前台小妹一眼，“我想請你幫我個忙”。“什麼？”“可以幫我多弄些303號房客的信息麼？我記得你上次跟我說過，他叫金漢……”“金漢澤。”寧昭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又問：“現在我能去303房間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