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一轉過頭後，在寧昭昭眼前，從椅子上直直倒下來。她來不及扶住他，被他連帶著撞到在地上。“喂！”她把懷中禾一的頭扶正，抬他的臉，他不僅雙眼緊閉，皮膚也冷冰冰的。身後的前台小妹回神，連滾帶爬地過來幫忙，不忘問道，“你看到的人影就是他嗎？他沒死吧……”寧昭昭緊張地回看了她一眼，自己一急差點忘記還有外人在這裡，於是倉促回答她：“我看到的人影應該就是他。”又假裝探了探禾一的鼻息，“他沒死，不用報警！”這一句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提什麼報警，寧昭昭想給自己一錘子，連忙改口解釋：“我意思是我認識他，他不是壞人。”“你認識他？”前台小妹瞪大眼睛。寧昭昭支吾兩聲後說：“他是我朋友，失戀了尋短見，我想進來救他，沒辦法才騙你的。”“噢……”前台小妹恍悟般點頭，話鋒忽然又轉：“那他是怎麼進來的？”寧昭昭瞥了眼大開著的窗，“這個，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趁打掃衛生時偷偷進來的？”她看前台小妹沒有露出懷疑的表情，又接著感謝：“總之他現在沒事真是太謝謝你了。”“他這段時間因為失戀，精神不太好，所以能不能不要追究他的責任，好在也沒出什麼大事。”寧昭昭討好的露笑。前台小妹聽她解釋的時候仔細看了看禾一的臉，隨後又看向寧昭昭，這兩人長得端端正正，還挺好看，應該不是騙子，於是搖頭說：“我不會報警的，人沒事就好。”小妹叫來保安，“我還要值班，就讓我們這的保安大哥幫你送他回去吧。”寧昭昭他們走出大門時，前台小妹又喊了聲，“看好你朋友啊，讓他彆再做傻事了！”她揮手致謝，轉身扶著禾一離開。人走空後，前台小妹看著空蕩蕩的大門，自言自語嘟囔著：“這麼癡情的男人可真是不多了，況且還是長得帥的……說不定，這是個機會？”*回到住處，寧昭昭把禾一安頓在床上，來幫忙的保安把他們送到房門口便走了。她倒了杯水灌進嘴裡，微喘著氣累得坐在床邊。禾一是在她第二次出去時跟著出去的，但他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要去那裡做出這種舉動？自從在網吧看到台福發來的圖後，他就變了一個人似的，但她沒想過還有更誇張的變化——一聲不響就爬牆自縊。想到這裡，寧昭昭忽然抬手掐了一下禾一的手臂。沒醒，那之前應該也不是在裝睡，但在她走後怎麼醒了呢？她自顧自的坐了一會兒，想去看看對麵那棟樓的女人影子還在不在，起身時差點嚇出聲。禾一躺著，但眼睛睜著，目光幽幽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醒的？”寧昭昭有些生氣，他鬨了這麼一通還裝睡。“你掐疼我了。”禾一小聲開口，眼裡的委屈像要溢出水來。她背上寒毛豎起來，他又用那種聲音說話了，像是刻意壓得很細的稚嫩聲音。“你，你怎麼了？”寧昭昭俯下身看他的臉。禾一把身上的被子掀開，翻身坐起來，不理會寧昭昭，鼓著腮幫，自己玩起了手指。“你掐我。”他賭氣似的撅著嘴，時不時偷偷地斜眼看她，當她一看過去又躲開相撞的視線。寧昭昭渾身僵住，好像有些不對勁。這場無言的對視中禾一感到無趣，抬起下巴，想做出居高臨下卻又顯得底氣不足地對她說：“我餓了。”……趁他吃著自己遞過去的餅乾時，寧昭昭觀察了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就是另一個人的樣子。“你是禾一嗎？”她小心地問出口。禾一把最後一塊餅乾放進嘴裡，又不緊不慢地舔了一下指尖上的碎屑，搖頭晃腦不情願地說：“禾一是誰呀？我叫小九，今年六歲了。”他說完警惕又怯懦地收回目光。六歲？寧昭昭瞳孔驟縮了一下。“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嗎？”寧昭昭遲疑數秒，接著問。誰料他小心翼翼地垂下頭，“我想來找姝姐姐。”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就連顫動的睫毛都像易碎的玻璃。寧昭昭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她忍不住起身奔向廁所，打開水龍頭衝了十幾遍的臉。這是夢吧？再抬頭時，她悄悄往床上看去，禾一坐在床沿，剛才的情緒已不複存在，雙腿蹭著地毯歡騰地一踢一蕩。她長歎一聲，低頭揉起緊皺的眉心，繼續問吧，鬼上身也好，至少得知道這個小九什麼來頭。“你，你想吃糖嗎？”寧昭昭走回去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彆的什麼話能與這個“六歲”的小孩套近乎。“想吃！”他開心地抬起頭，又覺得這樣與自己剛才的態度不符，便扭開臉，“我不想吃……”“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寧昭昭感覺應該不難哄，“要是你告訴我的話，我明天給你買好多糖，好嗎？”對麵這個大小孩一聽，抬起濕漉漉的狗狗一般的眼睛，等著她問。她試著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小孩兒先是虛晃了一下腦袋，當她的手完全附上去時，慢慢點了點頭。寧昭昭乾咽了一口口水，“你說的姝姐姐全名叫什麼？”他咬了咬唇，“喬姝。”他剛說完就低頭躲閃，一秒後再看向寧昭昭，小聲低問：“你真的會給我糖嗎？”“我不會騙你的。”寧昭昭忍不住笑。手下的腦袋忽然抬起，她驚了一下移開手，他睜大眼睛看了她數秒，抿嘴笑起來，張開雙手抱住她，一腦袋埋進她懷裡，聲音含糊地傳來，“姐姐是好人……”寧昭昭竟不禁臉紅起來，雖然這是小九，可這是禾一的臉啊……她調整了一下神態，覺得現在可以試著溝通了，又問，“剛才你在那間屋子裡想做什麼？是怎麼過去的？”他歪著頭想了想，伸出手比劃著打圈，“我看到你嗖嗖地，這麼爬上去，所以我也想試試。”“那你真的很早就醒了？”她眉頭沉下來。他吐了吐舌頭，小聲說，被發現了。“可你隻是學我的話，為什麼搬了椅子，還拿了繩子做出上吊的舉動？”她狐疑。他聽到這句話眼睛就開始迷茫，寧昭昭重複了一遍。“我沒有！我沒有那麼做！”他忽然驚慌起來，撥浪鼓般地搖頭，抓起被子埋進去。寧昭昭嚇了一跳，上前拍她的背，“好好好，你沒有你沒有。”這一次小九似乎真的受驚了，接下來一直躺在床上懨懨欲睡。他快睡著時，寧昭昭整個人鬆弛下來，站起的一瞬間衣角卻被拉住。回頭一看，是他。他勾住寧昭昭的衣角，小臉皺巴巴，可憐兮兮地看她：“能不能彆走，我害怕……”小狗一樣的表情讓寧昭昭心一軟，又坐下來，陪他入睡。夜像巨大的搖籃，席卷過來的黑暗就是催眠曲。不多時，寧昭昭的眼皮也重重地垂下來。*這一覺睡得很長，她聽到外公的聲音，禾一的聲音，長長的警笛聲，還有敲門聲……敲門聲？寧昭昭吃力地睜開眼，身上傳來被束縛的感覺，她轉頭看到自己正被禾一雙手環住，圈在懷裡，下巴抵在她頭頂。她再低頭，他的手從自己胸部下穿過，有一部分已經碰到了……一個鯉魚打挺，她快速爬離那個炙熱的範圍。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又附身過去搖了搖禾一。他一動不動，還是那副睡得死沉的樣子。也不知道現在是小九還是禾一，敲門聲又響起，她理了理衣服過去開門，路過掛鐘旁邊時發現現在居然已經中午了。門外站著的人讓她有點意想不到。是昨晚那個前台小妹，她提著一個保溫瓶，以為房內沒人轉身剛想走，門就開了，但是看到寧昭昭後有些結巴：“我，我想給你們送點，雞湯，昨天晚上挺折騰的吧……”寧昭昭意外之餘不失禮貌地道了謝，接過雞湯叫她進來坐。前台小妹剛進去就看到被窩裡那顆熟睡的腦袋。寧昭昭放心讓她進來的是因為裡麵有兩張床，潛意識中認為不會引起彆什麼誤會。她走了幾步發現前台小妹的注意力還在床上，便看過去——是兩張床沒錯，但另一張床整潔平鋪，一看就是沒人睡過，而剩下的那張床……頓時尷尬得停下了腳步，畢竟昨晚在前台小妹麵前說自己和禾一是朋友，他是因為失戀才那麼做，這麼一來自己好像成了一個趁火打劫朋友的女人。隻是她沒想到，對麵的人更尷尬。前台小妹煲了一早上的雞湯，就是想接觸一下這個癡情的帥哥，就算隻交個朋友也好嘛。但是那個不靠譜的保安大哥怎麼不說這倆人住一間房，害的自己興衝衝的就來了。現在她心裡已經基本認定這倆人就是吵架的情侶。“雞，雞湯要趁熱喝！”寧昭昭急中生智，打開了保溫瓶蓋，招呼前台小妹，“你也來喝點吧？”“哦，好好。”前台小妹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幫著把雞湯倒出來。幾口雞湯下肚，前台小妹絞儘腦汁找話題聊，說了天氣，說了明星八卦，但氣氛很快又恢複到最初。腦子轉了幾圈，她忽然想起自己早上回家沒有補覺，而是開始煲雞湯時，剛從菜市買菜回來的老媽緊張兮兮告訴她的大消息。她放下還剩半碗雞湯的碗。寧昭昭預感她有重要的話說，也放下碗。前台小妹垂眼看到地上的行李，“你們是來瑤城旅遊的吧？”寧昭昭以為她要問自己和禾一關係的事，緊張地捋了捋耳邊的碎發：“呃，嗯，是的。”“你們最近晚上少出去，我今天聽我媽說殺人狂又出現了。”寧昭昭消化了一下這句話的內容，皺眉問道，“這兩天發生了什麼事嗎？”她滔滔不絕道來：“我們瑤城不是什麼大地方，五六年也出不了一個大案子。最近轟動全城的就數半個月前的那一樁慘案了，因為那個人死得太慘了，還抓不到凶手，我們都很害怕，我還考慮過不上夜班了……我媽今早告訴我昨晚又出事了，是個有錢人家的老爺子死了，死的樣子和上一個一模一樣，肯定是同一個人做的！”寧昭昭聽完隻問了一句，“死狀有多慘？”隻見前台小妹像回憶起某個恐怖畫麵般，麵色變了又變，“我沒親眼看到，但是好多人都看到了——”“第一個死的是個雜貨店老板，被人發現的時候身上沒有一處好的皮，全是細碎的爛肉，但即使這樣，人的形狀還在……”“所以啊，有人說他是被人把血放乾後，放進絞肉機，最後再堆回去，在骨架上把人形再捏回來……”光是聽這個描述寧昭昭就有點受不了。前台小妹聲音持續繃緊，“更奇怪的是，他就死在自家房間裡，門窗都關著，據說是現場找不到什麼有用線索，怕市民恐慌，所以這件事被壓下來了，可在坊間越傳越凶，我聽說這件事後一晚上沒睡著，你說有這樣一個犯人跟你生活在同一座城裡，怎麼能不怕啊……”“昨晚被害的那個人呢？你說是個有錢人家的老爺？與前一個死者有關係嗎？”寧昭昭想知道這兩者間有沒有什麼關聯。前台小妹撓撓頭，“昨晚被害的人是董家的老爺，說起來也真是淒慘，他家昨天還辦了孫子的百日宴呢！熱鬨得不得了。但是和前一個死者有沒有關係我就不知道了。”寧昭昭想起昨天剛進瑤城的時候看到的舞獅隊和擺宴的大門，應該就是這個董家了。前台小妹寒暄幾句就要回去了，送雞湯的本意沒有達到但結果也不算太壞，她出門時暗自歎氣，跟寧昭昭道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