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一說完這句話後又暈了過去。寧昭昭費力地把他拉起來,扶到椅子上坐好,以免太引人注目,好在網吧裡人人都戴著耳機專注屏幕,還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動靜。她靜靜看了看他的臉,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禾一體內因有星石之力變得特殊,她不敢把他往醫院送。他是看到這幅圖後才變成這樣的,寧昭昭轉頭看向電腦屏幕,台福的信息還在往外彈出——“這是恐嚇啊!我再跟上次那警察說一聲,查死趙立這龜孫。”“你們人呢?怎麼不說話?”……寧昭昭垂眸看著鍵盤,鍵盤上的字母似乎在腦子裡亂竄,半響她閉眼猛搖了幾下頭,輕輕呼出一口氣,抬手移到鍵盤上,敲擊出:“不用告訴警察。”警察管不了,這事跟禾一的過去有關係。她心裡默念。半天後,禾一終於醒過來。他茫然地揉著額頭從椅背上坐直,“我怎麼睡著了?”寧昭昭默默看著他,“你不記得了?”禾一皺眉一想,就覺得頭痛欲裂,“隻記得我在看台福發來的圖,然後就不記得了。”寧昭昭又核對了一遍他的回憶,結果就是他隻記得暈倒前的事,對於暈倒後那一次短暫蘇醒完全沒有印象。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他曾清醒過一次的事告訴他。他聽完後沉默。“是他。”很久後他吐出兩個字。氣氛有些怪,寧昭昭動作不自然地搓了搓鼻子,“你是說,那個與你長得一樣的人?”此人第一次出現是混在了吳家的打手中,想搶走青銅燈。當她看到時,他已經把禾一的脖子割了一個大口子,還說了一些話,大意是他與禾一本為同一個人。“嗯。”禾一煩悶地捏了捏眉心,“不管是在我失憶前,還是失憶後,他都想殺我。”愁緒染上她的眉梢,“在吳家祖墓裡他故意提到過我外公的名字,而外公的死亡是趙立一手促成的,他極有可能與趙立是一夥的。”禾一看到電腦屏幕已經熄上,寧昭昭解釋道,“是我關的,我怕你看到那些圖會……”他低頭不語,垂下的睫毛像是粘了寒霜,沉重又冰冷。寧昭昭不打算乾擾他,安靜坐著。其實她還隱瞞了一件事,禾一看到圖片抽搐倒地又醒來時,不止說的那句話很奇怪,聲音……也很奇怪,是刻意模仿女人的聲音,又尖又刺耳。這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好事,還有那個“禾一”,不知居心何在。她翻來覆去地想該怎麼勸他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重。在他昏迷期間,她把台福發來圖片全部查看了一遍,細看時會發現合成痕跡很明顯,每一張上都印有水印:1849年攝於瑤城。1849?這還是晚清年間,擺明了就是個陷阱。“竹簡和陰沉木呢?”禾一突然出聲。她愣了愣,“在包裡。”“一定要收好。”他認真地說:“景江就先不要回去了,你還有彆的去處嗎?”寧昭昭好幾秒沒反應過來,“這是……要趕我走了?”她挑眉,有點好笑的看著他。似乎聽到了他歎了一口氣。禾一起身,“那就一起走吧。”“去瑤城?”“對。”他動手把包整理起來。寧昭昭還想勸勸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她剛認識禾一的時候,他就很明確的表明自己失憶了,是為了找回記憶而來。*一天後,寧昭昭見到了水印上寫著的瑤城。瑤城因臨近兩大水係的分水嶺——瑤山而得名。不同於周邊吸納了青山俊秀之氣的城鎮,瑤城保留著古舊土氣的年代感,整個城裡裡外外都是“井”字型中規中矩的格局。建築也不興小橋流水的風情,反倒著重於舊城的改造。因此如今放眼望去城區內皆是黑磚白牆,其間混雜做舊風格的現代樓房。禾一與寧昭昭到瑤城後,在街上走了沒多久,就見到一隊舞龍舞獅的表演隊伍從街頭竄到巷尾,引來喝彩連連。獅隊經過時,兩人小心避讓,拐過一個彎才發現是一戶人家在慶祝小孩子的百日宴。門前賓客絡繹不絕,招牌上刻著燙金大字“百日之喜”,旁邊是一排小字“董府添丁,龍鳳呈祥”。看進人群的中央,像是設宴主人的一男一女在接受賓客們的道喜。“這個董家還真夠大方。”寧昭昭看了一會兒,這家人的門前全是鞭炮燃放過的紅色碎屑,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禾一對這種熱鬨場麵興趣不大,他更關心的是那些恐嚇圖片背後的意義,殘斷的四肢,上吊的女人和瑤城之間又有什麼關聯。兩人隨後就找了家賓館住下。寧昭昭把包裡的竹簡和陰沉木鎖進保險櫃,又順手燒了一壺水。水開後,她泡了兩碗泡麵,撒調料包時又問他:“你想從哪裡開始呢?或者是,你現在有什麼頭緒了嗎?”禾一背對著她坐在窗邊,良久,回答:“依舊什麼也想不起來。”一桶泡麵放到他眼前。寧昭昭把叉子遞給他,“吃點熱乎的吧,就算不需要進食也吃點,長期不食熱食會變僵屍哦。”她看到禾一毫無血色的臉轉過來,接過叉子和麵桶。她嘴上雖然在打趣,實際卻有些心疼,這事放在誰身上都不會好過。他低頭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麵送入口中,垂下的眼和有些淩亂的頭發顯得無辜又無助。吃過麵後,禾一主動竟要求要睡一會,草草洗漱後便躺進其中一張床的被子裡。見狀,她收回原本還想與他商量接下來計劃的話。麵對安靜下來的房間,突然想起很多事,第一次見到禾一是在火車上,於是後來的每一件事都與他有關係。很多時候他整個人都很平靜,沒有起伏太大的情緒,即使是這一次麵對自己的事,也隻是說想睡一會兒。禾一這個人絕對不壞,對她來說甚至是太好了,要說唯一的一點不好,就是在吳家祖墓時,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說他是主動接近自己,但這在她看來也不算什麼不好。等等,寧昭昭驚覺坐起,當時那個“禾一”說,禾一是主動接近自己,原因是“禾一”一直暗中給他寄吳家和自己的資料。也就是說,在禾一失憶這段時間,另一個“禾一”一直在偷偷跟著他?若是真的因為星石之力讓他從一人分裂為兩個人的話,另外的那個他,會不會真的知道禾一過去的事?想起另一個“禾一”殘忍的手段和邪氣的眉眼,她咬了咬牙。這時禾一翻了個身,她看著他蜷縮的背影,心中隱隱覺得或許這一次,該換自己保護他了。下午的光線還是有些刺眼,寧昭昭走到床邊,想把窗簾遮上。對麵是另一棟賓館的後窗,滿滿當當的窗戶排列看得她有些晃神,不太舒服的視覺感官讓她快速拉上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直到晚上九點的時候禾一還是沒有起床,寧昭昭在電腦前瀏覽得打了哈欠,揉著眼睛躺上另一張單人床。伸手把床頭燈調暗前她仔細看了看禾一,睡得很熟,平時他不僅吃得少,睡得也很少,這種情況太少見了,可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又很正常。輕歎了一口氣,她也合上眼睛。十多分鐘後,她猛然睜眼,又把床頭燈開到最亮。不對……她翻身起床,慢慢挪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一道小得不能再小的縫隙,猶豫著往外看去——對麵那棟賓館的三樓左數第三間,一個女人的身影立在窗後一動不動。寧昭昭心猛跳,把縫隙緊緊合上,她下午拉窗簾時就見過這個身影,當時隻是晃眼一過,僅覺得異樣的不舒服。難道四五個小時過去了,這個女人一直沒移動過位置?她又從窗簾縫中看過去,對麵那間房間的女人還在原位,白天時這間房就很暗,現在更是隻有微弱的一點光,隻能從輪廓看出是個女人。那一絲異樣的感覺是什麼?再繼續看時,寧昭昭明白了——她在晃,輕微的晃動。像腳上失去支撐力的那種晃動。吊死了?她心裡冒出這個想法。內心掙紮了一會兒,她決定過去確認一下是不是真出了事。回頭時禾一仍然在睡,幫他把被子掖了掖,寧昭昭輕手輕腳的出了門。兩棟樓相隔不遠,沒走幾步到對麵樓的樓腳。她目測好距離,貓腰調整姿勢,衝上前幾步一蹬腳攀上二樓的窗台,弓身再發力就夠到三樓的窗沿,鼓足勇氣撐起身子往裡看去。第一遍時沒看清,第二遍她打開了手電筒朝裡照,什麼也沒有,就是一間賓館的空房間,隻是廁所燈亮著。寧昭昭思忖幾秒,伸手推了推玻璃窗,發現安全扣沒落下,便推窗進去。怪了,不可能是眼花吧……她抬頭看房間天花板,隻有一個吸頂圓燈,沒有能掛住人的東西。又把床底,廁所,通通看了一遍,杯子和洗漱用具都整齊擺好,沒人用過。五分鐘後她離開這間房,出去時也把廁所的燈也關上了。……回到屋裡時,禾一還在睡,她想了想要不要叫醒他說這件事,準備拍醒他時又放棄了,這總歸與他們此行的目的沒多大關係,興許就是自己眼花了。她去廁所洗了把臉,打算馬上就睡,這些事明早起來再說。可是上床前,她又鬼使神差地挪步到窗簾後,想再驗證是不是眼花。熟練地把窗簾布卷出一個小洞,寧昭昭忐忑的把臉移過去。這一下看得她頭皮炸開了,不僅廁所的燈又開了,那個垂落的女人還在那裡!她拔足狂奔下樓,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對麵樓的一樓前台,吵醒了正打瞌睡的前台小妹。“我要開房。”她甩出身份證,快速付了款,並要求住在那間她剛才進去過的房間。前台小妹咬著筆頭想了半天,“你是說303號房嗎?”寧昭昭不知道是幾號,又把位置描述了一遍。“那就是303號房,很抱歉,這個月這間房一直有客人常住,我給你安排其他房吧”前台小妹說著就要在電腦上給她安排新房間。“有人常住?每天都住在那裡?”寧昭昭滿臉不解。對方停頓了一下,以為她是另一種意思,於是不好意思地笑,“這個吧,客人繳納了足夠天數的房費,至於他是不是每天都住那裡,我們是沒有權利乾涉的,即使他不住,我們也不能把房間給其他客人……”寧昭昭一跺腳,想著再裝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乾脆把自己看到的說了出來,省略掉自己進去過那部分。前台小妹被她的話唬住了,心裡也開始發毛,“你真的沒騙我吧?我其實膽兒挺小的,值夜班都做了好大的心理建設。”她一邊找房卡一邊跟寧昭昭說。“如果沒什麼事當然最好,但是真要有事儘早發現……不是挺好嗎?”寧昭昭憋出一句。她心裡也沒譜,就是覺得這事太蹊蹺。找出房卡,兩人走進電梯,到三樓時前台小妹還遲遲不肯走出電梯。“要不我去叫保安吧?”她的臉垮下來。“那你在這裡等我,我拿房卡去看。”寧昭昭說。小妹不答應,戰戰兢兢地和她一起開了門。一陣驚呼後寧昭昭衝進去,前台小妹跌坐在地上,房間裡確實有人,這個人還墊了一把椅子,往窗架上掛繩子,頭已經伸進去了。她進去時就把從前台小妹手裡搶來的房卡插進取電處,所以跑到一半的時候房間內燈就大亮了。試圖輕生的人茫然地轉回頭,寧昭昭的心臟跳停一瞬——這個人是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