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裡似乎有巨大的吸力,令她動彈不得。“我可……”她的臉有些燙,還沒等她說完,禾一忽然從口袋拿出什麼東西晃了晃——“不過這個假設是多餘的,台福應該在來的路上了,我給他發了定位,他開來的車上有工具。”定睛看去,那是一部手機,她惱羞成怒,又不好甩開他的手。禾一低聲笑起來,半晌看著她,“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寧昭昭彎起嘴角又放下,抬頭挑眉,“我說什麼了嗎?”看到他麵露疑問,又繼續道,“剛才我還沒說完,我可以把你打暈然後,踩,著,你的身體回去。”說完剜了他一眼。手上忽地一緊,是他使力逼得她轉過去,“是嗎?為什麼我聽到的,是‘我可以和你一起沉下去’?”霎時間,空氣變得凝滯,異樣的感覺在兩人之間升騰。寧昭昭移開與他對視的眼,想要掙脫他的手,但卻發覺動得越多,沉得越快。不止是身體在沉入泥沼,整個世界都在下沉,倒轉,腳下不是淤泥,是一片浩瀚星海。她收斂神色,吸氣直直回看他,“對,我願意與你共赴生死,之前我沒想好,現在我想好了。你不用次次……經常,不……反正不用試探我!”說完她咽了咽口水,硬挺著脖子,盯著他。禾一有點後悔,剛才不該逗她的,這句話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出,看看周圍——爛泥,雜草,兩人身上都沾滿了汙垢。他抬起手,反過來,用乾淨的手背摸了摸她的頭。她看到他在笑著,與平時不同的笑。“這些話該由我來說,不是我試探你,是我需要被你試探,在彆人眼裡,我就是一個怪物,傷口自行愈合,有一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不人不鬼的分身……還有太多的事,我無法把握,我不知道失憶前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更不確定能不能給你一個,健全正常的我。所以我希望你能答應我,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以你的安全為先,能避則避,能退則退。”低聲絮語中,他神色寧靜地說完。寧昭昭眉頭漸漸沉下來,“你說的結果,是找曹思這件事,還是,找回九曲收複星石之力的事?”“都是。”似乎沉得太深,她覺得胸口有些氣悶。斜後方的岸上傳來車聲,他們扭頭去看,兩束車前燈隨著車身顛簸照射過來,是台福的車。她快速回過頭來,看著禾一繼續說:“我從來不會給還沒發生的事下定論,曹思我要救,星石之力我要收,你的命我也必須留著。”她的眼神堅定,語氣不容反駁。台福的車穩穩停在岸邊。他沒下車時就看到沼澤中受困的兩個人。將長繩的一端扔給他們,另一端係在車尾的保險杠上,發動汽車將兩人拉出沼澤。*蒙魯沉入沼澤,生還概率幾乎為零。想知道老迪是不是寧昭昭的師父,還得從蒙魯身上查起。三人連夜趕到蒙魯在二頭村的家。禾一說白天時他來過這裡,打聽到在鬼市沒有出現的仙婆就是蒙魯的妹妹,而她卻已經失蹤兩年。三人破開蒙魯家的大門,農家小院屋內擺設簡陋,裡麵空無一人,搜尋不到任何有用信息。那棟出現寧昭昭師父照片的雙層小樓也被他們裡外搜尋了一遍,除了照片和印有亂碼的紙張,彆無所獲。線索再次中斷,他們無奈隻得先回工作站。為了破譯亂碼文件三人熬了整夜,第二早台福出來時頂著黑眼圈,他要去站裡借大量的白紙。工作站的人以為他是前幾日草海中的翻船事故鬨的,都勸他多休息,台福心想,這裡的人或許真不知情,是蒙魯平時偽裝得太好了嗎……不過禾一吩咐過他,蒙魯可能已經死了這件事,不要對站裡的人主動提起。工作人員把紙遞給他的時候,說了一句話,讓他嚇得差點心梗——“蒙魯早上來請過假了,這兩天你們的遊覽工作需要幫助的話,我們可以另外安排其他人。”台福反複問了三四遍,真的是蒙魯?工作人員被他搞得奇怪,最後台福逃也似的跑了。“我反複確認了!他說的就是蒙魯,就是今天早上,在我去的前一個小時他來過!”台福飛毛腿奔回來後,就向禾一寧昭昭說了這件事。寧昭昭想來想去,難道蒙魯昨晚沒死?可他們親眼見他沉進泥沼中,難不成,有第二個蒙魯?“還有一個人,他那裡說不定會有線索。”禾一說著看向兩人,“那名姓班的男子,在鬼市被烏鴉啄瞎了的人。”血眼當晚,烏鴉作亂,男人失去雙眼,台福被蒙魯撒下有古怪的粉末。這是他們到達威安碰到的第一起事故,是偶然,還是必然?到了醫院找到那名男子自然就會揭曉。“他昨晚淩晨四點搶救無效死亡了。”值班的護士麵無表情的告知他們。台福不相信,“怎麼會呢?他隻是眼睛沒了,怎麼就搶救無效死亡了?”護士打量了他們一番,“具體情況我不知道啊,這事檢察院已經介入了,估計很快就會提起公訴,你們要是死者的好友,祈禱快點找出凶手吧。”說完她指了指走廊裡的幾個人,其中三名穿著警服。“凶,凶手?他不是被烏鴉……”台福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是烏鴉,他的眼睛是被刀剜下來的。”護士小聲說。從醫院出來後,禾一提到自己之前的猜測,很有可能是蒙魯挖去了男子雙眼。台福大驚失色,表明完全不記得當時蒙魯對自己做過什麼。他思來想去,這一切還是得回到蒙魯身上,“蒙魯肯定沒死,你倆看錯了!”“你跳進裡麵試試看,要是沒死再回來反駁。”寧昭昭冷言回擊。台福喲謔一聲,禾一似想到了什麼,突然插話,“昨晚我們陷下去的位置,離蒙魯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他站的位置,會不會和我們的不一樣?”寧昭昭和台福皆看向他——“你這是想?”“不是吧兄弟?你真想下去?”禾一反倒一臉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我需要一些短繩,半米長的輕薄木板,還有計時器……”做足準備後,他們回到蒙魯下沉的沼澤邊,這裡早已遠離威安居民區,是草海深入群山腹地的一片泥潭,水麵上長著稀疏的水草叢。寧昭昭和台福看著禾一把木板綁在分彆綁在兩隻小腿的腿麵上,她若有所思,“你想模仿蒙魯跪著進去?”昨晚蒙魯穿著肥大的衣褲,從岸邊跪拜到泥沼中,動作流暢,以至於他們以為那裡隻是覆蓋了一層淺水的硬質地麵,才會不加防備地跑過去。禾一雙手交叉繩子捆緊木板,“這樣才能順利走到蒙魯下陷的位置,時間也能對得上。”他轉頭對台福說,“我進去後幫我計時,大約一分半鐘時告訴我。”“我也要下去。”寧昭昭站出來。“不行。”禾一斬釘截鐵地回她,直看到她泄氣鬆口答應,才繼續係身上的繩子。台福憂心忡忡,“這繩子有三十米,但是如果你沉的太深,泥沼阻力過大,車也很難把你拉出來。”他點頭,走到岸邊,開始跪行,台福計時。左膝踏進泥沼後泥水便漫上來,右膝緊接著也踏進去,兩邊平分了力,下沉不再繼續,他以蒙魯跪拜前進的速度往前挪去。禾一小心注意底下的泥沼,他每一步都會攪渾上麵那層淺水,渾暗的水波在他身周一圈圈蕩漾開去。他覺得很怪,卻說不上來是哪裡怪,昨晚被困在泥沼中他便感覺到了。似乎是靈魂深處在告訴他,他不該對這片海子有好感。禾一穩了穩心神,不去理會這種感覺。“一分三十秒到了!——”岸上的台福大喊。他回頭,卻看到寧昭昭不知何時也綁上了木板,跟在他身後不遠處。寧昭昭抬頭看到他眉一皺,立即搶話,“我說了你這條命我要留著,你當時沒有反悔啊。”被她這麼先斬後奏一番,禾一也不再說什麼,“跟緊我。”她稍稍加了速,跟上禾一,“應該就是這裡了,蒙魯沉下去的地方。”他停下來,試著抬腿站起,先立起的那隻腳很快陷下去。當他的身體陷到一半時,寧昭昭默默抓住係在他肩上的繩子,好像一放手他就會消失在泥沼中一樣。禾一看她繃直的身子,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困住我們的沼澤,密度較大,所以下沉較慢,這裡的泥漿靠近水域,隻是被深處水草的根須固住,但也更接近液態了,就算我全部沉沒,也可以遊動。”他平和地看著她的眼,“所以彆擔心。”說話間,泥水已經觸及他的肩膀。寧昭昭緩緩點頭,“也就是說,蒙魯很有可能是遊走了……”手中的繩忽然繃緊!禾一整個人沉沒進去,她整顆心懸起來。“嘩啦”。他忽然又上浮,抹去臉上的泥水,“底下有可以踩住的地方。”寧昭昭深深鬆了一口氣,她回頭叫台福把多餘的繩子握在手中,以免下沉太快他抓不住繩子。台福聽到立即照做,還檢查了一遍係在他們兩人身上的繩子在車後保險杠上的繩結。待台福打好手勢,寧昭昭也改跪姿為立姿,讓自己沉下去。她沒有禾一的身高,沉下去後腳踩不到他說的平地,隻好雙手掛在他脖子上。“如果我沒猜錯,這裡再往前幾米,沒有草根的纏繞,底下的水會更清,我想潛下去看看,這裡泥水渾濁,先不要睜眼。”禾一低頭對她說。好,她同意。一起深吸一口氣,同時下潛。手中的繩索不斷滑走,計時器的上的毫秒跳得飛快,台福有點緊張,應該不會有事吧,他的心撲通撲通。五十五秒時,堆成圈的多餘繩子拉直了。台福瞪直了眼,再往泥沼水麵上看去,原本剛剛能浮在上麵的繩子現在已經陷進泥裡,這說明他們在底下已經沉了四米以上,還在不斷下沉。這他娘的能潛這麼深?下麵不是沼澤嗎?他不禁人生思考。噔,車子發出一聲異響,台福走近一看,車竟在緩緩倒退,是輪胎碾過一塊突起的石塊發出的聲響。繩索緊緊繃直,台福頭皮發麻,迅速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室發動汽車。他們在下麵究竟發生了什麼!連車都能拖動,不等了不管了,他必須馬上發動車子拉人。加足了馬力,車子卻停滯不前。臥槽!他不信邪了,猛踩下加速踏板,發動機裡空氣迅速增壓,噴油器直噴進氣缸內,混合氣體被瞬間點燃,爆發出巨大的推進力。飛轉的車輪卻隻在泥地上削出一個淺坑。他汗如雨下,是不是卡在了某個地方,這麼想著便去看後視鏡裡繩子的位置。這一看他驚掉了下巴,沼澤與岸邊的交界處,趴著一隻加上尾巴約一米長的蜥蜴,用身體壓住了繩索。它通體棕綠相間,頸連接到背上長有一排齒狀豎鰭,凹凸有致的鱗片在光照下熠熠生輝,四足短小彎曲,頭部橢尖,尾巴奇長。台福看到它時,它還歪了歪腦袋。是它!那雙圓鼓鼓的褐色眼睛,就是它!他第一次進海子時看到的眼睛,藏在層層蘆葦之後,散發出那種惡意的目光,絕對不會錯!“好啊,今天福爺就來收拾你這隻不要臉的蜥蜴!”台福火氣上頭,“竟敢踩住你大爺的保險繩!”他從後車廂順了一把扳手,張牙舞爪揮舞著向蜥蜴猛衝過去。奔跑的過程中,心底忽然冒出一絲不對勁的感覺,至於是什麼,他還沒捕捉到,還沒刹住腳步,就被驚叫代替——他的身體被蜥蜴甩尾擊中,像一顆劃破夜空的流星,沿著拋物線的軌跡重重砸進遠處的沼澤裡。在他被泥水淹沒的前一秒,終於反應過來那一絲不對勁是什麼,這蜥蜴不正常啊!一隻蜥蜴怎麼會壓得住他油門踩到底的車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