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她吃驚愣神的功夫,禾一快速把她手腕上的繩子鬆開。“你中的粉末,應該與那天鬼市裡台福中的是同一種。”禾一解繩子時就在說。寧昭昭的手鬆開後,就搓了搓鼻子,鼻腔裡似乎還有粉末殘存,先前短暫的一幕竟有些模糊,她先是來到這棟樓前,然後……看到了師父?“到底怎麼回事?我想不起來了,剛才這裡有個人對不對,是蒙魯嗎?”禾一看向路的儘頭,那是蒙魯剛才跑得方向,“先追上他,邊走邊說。”之前寧昭昭悄悄離開賓館時,他就在窗後看到了。他不知道她此舉何意,晚上彙報情況時她的反應也很奇怪,於是便跟了過來。“你還記得在鬼市烏鴉啄人,我們找到台福的時候,蒙魯攙扶著他嗎?”禾一步伐飛快,氣息卻很平穩,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來。寧昭昭剛恢複,跑起來有些氣喘,“……記得,他那時候也是不作任何動作,像嚇傻了一樣。”“與你剛才的症狀一樣。當時所有人都在抱頭躲避烏鴉的攻擊,包括你我,而身處內圈的他不僅鎮定,發現嚇呆了的台福,還能去照顧他……說明他根本不懼怕這些烏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也早有準備。”寧昭昭氣喘籲籲的停下來,“這麼說,很有可能烏鴉的混亂就是他製造的?……我們跑到哪裡了,這裡分叉口這麼多,他早就躲起來了吧。”禾一停穩,靜靜思慮幾秒,“走這邊。剛才我趕來時他正要把你運走,我看你的狀態不太好,就在他跑之前,在他身上留下了點能追蹤的東西。”她跟在他身側,往他指的路口跑起來,“是什麼?”“我的血。”他放緩了速度。“還有這種功能?”她驚奇。“不穩定,範圍太大的話會失效,所以我們必須快。”寧昭昭提速,繼續問他,“既然你當時已經懷疑他,為什麼還願意跟他到工作站住?”“第一次懷疑時,血眼的事與找老迪沒有衝突。況且,血眼的事如果深入調查,說不定另有文章。”“你怎麼知道的?”她奇怪道。禾一側眼看了看她,“你仔細想想。”寧昭昭疑思,恍然頓悟,“……難道是台福?是不是台福看到了某些不該看的,所以蒙魯才會對他灑粉。”他輕點了點頭,“他對台福做了這些後,若是怕被人察覺,應該會急著離開,但他又繼續向我們發出工作站的住宿邀約,我不得不懷疑,他那個不可告人的把柄,除了台福丟失的那部分記憶,是不是還與我們有關……”她思前想後,有所明了,“原來是這樣,他是想把我們拴在一個地方,方便觀察我們的動態。那你讓他去搜集老迪的信息呢?”“是為了試探他,這是第二次懷疑,如果他猜到了我們讓他尋找好友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找老迪,就絕對不會把我們想要的答案給我們。”他又停下,換了一個方向繼續追。寧昭昭卻沒有繼續跑,腳步慢下來,禾一回頭看她。她似有難言,眼中帶著疑慮,“可是,蒙魯給了答案,今天我去排查的最後一個人的家裡,有我師父的照片。”“……你懷疑,你師父就是老迪?”禾一想問得委婉一些,但是眼下沒有緩衝的時間。她挪動腳步,繼續跑起來,“我師父完全符合老迪的所有條件。”“所以你晚上出來,就是想確認是不是他?”“嗯,但我中計了。”這句禾一沒說出來,她雖不想承認也坦言道。情緒亂了,思維就會亂。蒙魯身穿一身臃腫的衣服,遮住臉,明明就是怕她認出來,如果是師父,不可能不認得她。還有開著的房門,那就是一個陷阱。蒙魯是見隻有她一個女人查到那裡,想先把她解決了。她上樓後,蒙魯從樓下進來,如果她是毫無還手之力的人,當場就會被捉住。禾一剛想說話,眼睛微往後方斜了一下,“台福也來了。”台福?寧昭昭腳步不停,回頭看,“沒看到啊。”“我出來時特地引他過來的,因為我不知道蒙魯有沒有同黨,這時候讓他獨自在工作站裡麵待著不安全。”禾一也沒有停下,繼續追蹤蒙魯。寧昭昭愈發糊塗,“我還是不明白,你都已經察覺台福看到了不該看的,可能會有危險,為什麼我們三人分批去排查老迪的時候,還放任台福單獨行動?”“那些都隻是我的猜測。”禾一集中精神,感知不遠處粘了自己一滴血的蒙魯,停頓片刻,繼續說,“雖然體內有星石之力,但也隻是對體能上的幫助,很多事情要靠自己思考,而我不是聖人,無法料事如神,我說的都是猜測,還有很多不能預料的變量——今晚的你是一個變數,蒙魯突然拋出你師父這條線索也是個變數。風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我隻能儘我所能保證他的生命安全。”禾一說著漸漸停下來,視線凝聚在前方,“他在那裡。”旁邊是個木材加工廠,地上堆滿了一摞摞加工好的圓木,每一摞差不多兩米高。兩人藏身在一摞圓木後,身著肥碩衣物的蒙魯在前方五十米處停下來,左右張望選定方向後接著跑。“他是不是發現我們了?”寧昭昭看蒙魯的動作像是起了疑心。禾一眉頭擰起來,看了看四周,這裡已經是威安的郊區,路燈越來越稀疏。“先跟上。”蒙魯的速度越來越快,寧昭昭心中驚奇他體力居然這麼好,平時一定少不了練習。穿過一大片荒棄的田野,又跑了五裡路,蒙魯沒有再停下來,像牟足了勁一直向前衝。月亮爬出了雲端,灰白的光籠罩整個大地。這時她才看清遠方有粼粼微光在閃,熟悉的聲音響起。是鶴的叫聲,前麵是海子……“呼,前麵沒路了,他想乾什麼?”寧昭昭上氣不接下氣,嗓子每灌進一口風就乾燥一分。禾一呼吸也開始急促,“他沒再跑了。”一座大山的邊緣,蒙魯在海子岸邊停下來,麵向海子站著。寧昭昭終於有喘口氣的時間,這一路少說也有七公裡。草海的水域麵積接近五十平方公裡,他們在工作站附近遊船進入的那部分僅僅是冰山一角。跟著蒙魯跑來的這一路,看著雖長,其實還沒蹦躂出海子的範圍。禾一與寧昭昭彎腰緩步走過去,蒙魯一直站著,沒有下一步動作。兩人蹲在一顆離蒙魯十米遠的矮樹後。“接下來怎麼辦?要不要上去拿下他?”寧昭昭竊聲低語。“再等等。”禾一感覺沒那麼簡單。她隻得將注意力繼續放到蒙魯身上。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心裡毛毛的,不隻是這靜謐的氛圍,還有站著一動不動的蒙魯。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意外,多年未見的師父突然出現,甚至很可能與曹思的失蹤有關,無論結果如何,她都難以接受。在心中反複想了幾遍這些事的經過,她注意到一個細節,隨即問禾一,“你怎麼他是蒙魯?他穿成這樣我都沒認出來。”禾一看蒙魯還是愣愣站著,便想現在說也無妨,他壓低聲音,“我去查他了,否則不是隻有空想?我去排查名單的時候,順便打聽了一下蒙魯,發現——那天鬼市做血眼沒來的仙婆護法,是他妹妹。”寧昭昭頓時回想起當時的場景,蒙魯一臉真誠的回答他們仙婆是誰“那個呀,是二頭村的仙婆,以往這血眼都是她做護法,這幾年她身體不太好,很少見著了”。這大概就是他原話的意思。“的確,受名稱的影響,我也會以為仙婆是個老太太,就像台福請來的那位神婆一樣。”禾一補充一句:“我打聽到後,去了一趟二頭村,在他家附近碰上他了,他的打扮和現在一樣,隻是頭上沒遮布。”她聽完,心中暗歎,自己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視線有些飄忽,飄回蒙魯身上時頓然僵住,他慢慢動起來,在跳舞?!說是跳舞也不像,動作彆扭卻很連貫。他時而高展雙臂,時而抬腿低頭,俯身又仰望,柔靡中帶著剛勁。他很快舞動完畢,收起腿腳,朝著海子直直跪下去,膝蓋把岸邊的軟泥壓下兩個深坑。緊接著他雙手合掌舉過頭頂,繼而分開隨著上身向下重重一拜。“啪嘰!”禾一與寧昭昭聽到他的額頭砸進泥水裡的聲音,抬起時臉上濺滿了淤泥點子。蒙魯拜完後,膝蓋向前挪動兩步,重複剛才的動作又是一拜。“……他是在拜海子?”寧昭昭目不轉睛,震撼不已。禾一不語,目光緊緊追隨蒙魯叩拜的身影。此時皓月當空,一輪明月掛在遠方的山頭,繁星點點,水似鏡倒映了整麵天空,像是把另一個世界裝進水中。岸邊的蒙魯叩拜不停,幾分鐘後他便跪走到了水裡。“那就是黑頸鶴。”禾一忽然飛快說了一句。寧昭昭隨著他的指引看去,一隻線條優美的鶴立在蒙魯前方,它的頭部與翅羽尾端像被黑墨潑過,分散開來的顏色俊逸非凡。它的脖頸昂起,纖細額長足踏在水中,極富風姿。在這幅靜景中,它是會流動的生命,為這裡添了一筆神采飄逸的仙氣。黑鶴仰頭,發出一串嘹亮的鳴叫。蒙魯還在水中跪拜而去,看他的方向,就是黑鶴站立的地方。隻見他跪拜的動作越來越急速,遠看起來就像起起伏伏地撲在水麵上。他的目標是鶴?寧昭昭冒出這個想法,但很快否決了——在蒙魯離黑鶴還有三米時,鶴伸展雙翅,上下扇動,身體呈流線型騰飛上空。黑鶴飛到遠處又掉頭,在這片海子上來回飛行,時不時鳴叫著。這仿佛屬於另一個時空。寧昭昭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她不停看身邊的禾一,以確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蒙魯在水中緩緩站起來,依舊背對他們,麵對海子。接著,他徐徐下沉。水先是淹沒他的小腿,接著是腰部,最後沒過頭頂。禾一與寧昭昭再也憋不住,起身急急衝過去,踩踏過岸邊時激起層層泥水。他為什麼突然要尋短見!寧昭昭看到水中那半個腦袋也沒了,蒙魯完全沉了下去。她順著蒙魯剛才跪過的地方跑去,禾一緊跟她身後。才跑進水中幾步,連蒙魯沉沒的地方一半還沒到,她就跑不動了,兩隻小腿深陷在淤泥裡。“這裡是沼澤!你後退!”寧昭昭回頭對禾一大喊,她的腰部已經陷入泥中,還在下沉。禾一的腳也陷到了腳踝,他不顧她的勸阻,伸手去拉她。她暗道不好,這下兩人都要陷在這裡了。禾一大力拉住她的手臂,減緩了她下沉的速度,但是自己也陷到了大腿處。“你怎麼不聽?!”她翻臉怒道。禾一睜著眼,表情無辜,像是在說我不拉住你,你早就陷下去了。心知他在裝可憐,她繼續責怪,“你說怎麼辦吧,就算你拉住我,沉下去是早晚的事。”“沉下去,化成腐肉,白骨……”禾一低頭看身下的泥沼。她奇怪,“你在說什麼?”“和我一起,不好嗎?”他眸色深深,握著她的手心不斷傳遞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