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早,寧昭昭與禾一不約而同來到台福的房間門口。昨晚站長等人走後,他們商量給老迪發一封郵件作為試探。這一大早,就是來問回複的。“有回複嗎?”寧昭昭進門就問。台福打著哈欠點開郵箱,沉重地搖頭,“沒有……難道是我們的單子不夠吸引人?王之華他老婆可是發了沒多久就被接單了。”禾一問他,“你填的雇傭金額是多少?”“這你放心,隻多不少。”台福移動鼠標上下翻看。禾一想了想,接著問道,“你昨天說托人查找那些跟老迪接觸過的人,特彆是被他接過單的,有消息了?”“還沒有,需要一些時間。”台福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抬起,仰頭對他們說:“要不我再多注冊幾個賬號,繼續發,反正等著也是等。但是這金額也不要全都填大,要有大有小,至於內容,我就隻能胡謅了,畢竟老迪接單是由他自己定的,我們也不知道他接單的衡量標準,和他的喜好是什麼。”禾一寧昭昭同意。敲門聲突兀響起,引得三人回頭。“請問先生您起來了嗎?站長讓我今早帶你們進草海。”門外傳來蒙魯熱情洋溢的聲音。台福對上禾一寧昭昭的視線,會心點了點頭,隨即大聲回應,“等等啊!”接著起身去開門。他開了門出去後便把門關上,對蒙魯說著什麼。寧昭昭看著門關上,心中還是不放心:“我們還不了解蒙魯,就讓台福這麼跟他說,會不會太草率了?”禾一的手指慢慢來回刮過電腦桌麵,眉頭微皺,猶豫啟齒:“也隻能這麼辦了,告訴蒙魯我們來這裡除了遊覽草海,還為尋找一位失聯多年的好友……他由於某種原因隱姓埋名,在這裡行事低調,有可能是任何職業,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外出遠門一次,或許他還有合住的人——以此為借口,讓蒙魯利用工作站的權利,列出這些疑似老迪的人的名單,替我們秘密搜集老迪的情報。這個理由合理充分,就算這件事被站長知曉,也沒有拒絕我們的理由。”寧昭昭低眉,反複深思,“可是這隻是我們對老迪生活行為的大概判斷,他在暗市中做收錢辦事的買賣,曾經必定有一單生意讓他名聲大噪,大量雇主和單子隨後湧來,這其實無形中就帶給他巨量的信息。這些信息足以構建一個龐大的信息網絡,他能接觸社會各階層深處的秘密,就能遊刃有餘的完成自己選擇接下來的單子……當然,他肯定也有自己的獨門本事。這樣的人,行事處處謹慎,我是怕蒙魯會打草驚蛇,或是對我們的目的起疑。”禾一微歎,坦言:“用一個不熟悉的人,做重要的事,確實是下下策,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每分每秒都關乎曹思的生命安全,也不會做這個決定。”寧昭昭喟然點頭,無奈笑,“其實這麼做也有好處,我們是假扮的旅行家,連攝影設備都沒有,蒙魯天天跟著我們早晚會露餡,把這份差事給他,我們活動得也寬鬆些。”門被打開,台福伸進半個頭,樂滋滋道,“蒙魯這小子聽我說完,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去做了,他有工作站這層關係,找起人來肯定比我們方便多了。你們準備好了也下來吧,今天我們肯定得到草海上兜一圈,旅行家的身份得坐實嘍!”*寧昭昭禾一站在工作站大門的空地前,等台福去取車。遠處傳來“空空”的聲音,聽著像是有人在用力咳嗽。“什麼聲音?”寧昭昭隨意問了一句。“是海子裡的鶴!”站長突然從樓裡走出來,笑嗬嗬地扶著眼鏡,“兩位旅行家遊遍各地,怎麼,以前沒見過嗎?”寧昭昭尷尬地對著站長笑,因為心虛,她腦子頓時短路。禾一也笑,隻不過是取笑她,“你沒睡醒麼,上次我們在甘肅尕海見的黑頸鶴就是這個叫聲。”“原來兩位還去過尕海,唉,我年輕時也在尕海的濕地自然保護區學習過,那裡風光足以和草海媲美啊,想來真是懷念……”站長愾然歎息,話鋒忽轉,“兩位去的時候,尕海保護區的老站長張需平還在工作崗位上嗎?”寧昭昭有些緊張地盯著禾一。禾一微微一笑,語氣平和地回答站長:“張需平老先生早就退休了,現在是另一位姓文的乾部在接替他的工作。”站長恍然點頭,還沒等他問出下一個問題,台福的車到了。兩人告辭要上車,卻被站長叫住,他回工作站裡拿出幾雙塑膠靴,不由分說地塞進他們的車裡,“海子岸邊泥潭多,你們換上這個就不會臟了鞋子,這都是新的,放心穿!還有,你們順著這條路開,碰到的第一家船位就去跟他租,我們安排過了,他會優惠給你們的!”最後笑著目送他們遠去。台福把著方向盤,“還真是客氣,用假身份騙他們,我這心裡很不是滋味,回去必須找人寫寫這裡,宣傳出去。”“你跟蒙魯說的時候,他有沒有懷疑?”寧昭昭坐定後就問。“沒有,那小子啊,一聽是我們要找失聯多年的好友,興衝衝就去辦了,站長吩咐他協助我們工作,我告訴他,替我們找人也是協助的其中之一。”“那就好,等他將這些人的資料都收集過來,我們再篩查。”她鬆了一口氣,希望接下來事情都照著計劃來發展。台福見前麵不遠處的水中有個虛晃的人影,減緩車速,對他們說:“前麵停泊的船筏應該就是站長說的那個船家,我們就在這裡進草海吧。”其實工作站就挨著草海,但要進海子,還需要找岸邊的漁民租船。台福在路邊停好車,急著租船去了。寧昭昭與禾一拿出站長給的塑膠靴換上。“台福!租好了過來換鞋!”寧昭昭邊換邊隔空叫他。她蹲下解鞋帶時,目光在禾一身上掃來掃去,佯裝漫不經心地開口,“剛才我還以為你的慌要圓不過去了,原來你真的去過尕海?”禾一嗯了一聲,帶著淺淺的鼻音,“還去過很多地方,就算沒有以前的記憶,也想在餘下的時間裡真切地活一次。”有那麼一瞬間,她看到他的眼裡有光,平和,溫暖。草海上微風拂過,吹來微涼的濕潤。寧昭昭低頭放擺鞋子的時候,臉上有笑容。“好了!船租好了。”台福跑回來換鞋,“這泥沼把我鞋都毀了,你們一會兒可得小心啊,一腳踩下去拔都拔不出來。”三人穿過稀鬆濘軟的泥沼,來到租用船筏的地方,剛走近就看到附近的葦叢上有水鳥在飛。租船的船家穿著黑褂子,褲腳卷到膝蓋以上,也許是習慣了,扛得住高原地帶初春的寒冷,他把一艘船筏撐出來交給他們,船頭還插著一根竹篙。寧昭昭上船後就拿起竹篙試圖撐船,誰料她使了老半天力,船也紋絲不動。船家問需不需要他幫忙撐船,台福連道不用,於是船家開始教他們如何在海子中用最省力的方式撐動船筏。禾一最先掌握要領,在他一杆一杆地撐動下,他們的船筏滑向草海中。船出了蘆葦叢,奔著湖心而去。草海是一個高原石灰岩溶蝕湖,水麵上浮著大大小小的蘆葦叢,湖底被大量水生植物密布,機動船在這上麵不能行船。稠密的水霧漸漸散去一些,遠處的山連綿著,包圍這顆巨大的高原明珠。船筏蕩漾在湖心,湖天一色,本該空靈寧靜的思緒,卻沒有出現在這一葉扁舟的人心上。禾一把竹篙固定在船頭,三人分彆坐在船頭,中,尾。目之所及的水域隻有他們這一艘船筏。“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曹思會主動從清夷坊的地道中出去,會不會是老迪早就來過清夷坊,接觸過她,隻是我們沒有發現。”寧昭昭蹲坐在船尾,雙手環膝。她回想起那幾個陳紅訊派來盯梢的人,會不會……當時老迪就在其中,但是當時自己錯把他們歸為同一波人。禾一看向她,遲緩了一會才答,“有可能。”顯然他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台福聽不出這其中的調調,奇怪道,“你們有這個猜測怎麼不早說,我們來威安之前就可以再查一遍當時的顧客。”寧昭昭表情凝重,台福並不知道有人盯梢的事,隻好這麼回答他,“我來了威安後才想到的。”台福長歎,手撐著身子後仰,無語望天,“哎——無所謂了,反正現在也隻能躺在這裡裝旅行家,還得裝到拿到線索為止。”他自言自語摸出手機,“得拍幾張照,既然做了旅行家就要做到位。”五英寸的手機屏幕隨著台福的移動,記錄下湖光山色的景致。咦?他伸出兩根手指放大屏幕上的畫麵,視線抬起看看遠方,又看看屏幕。“那邊的水草,好像藏著一雙眼睛啊……”禾一寧昭昭回神,轉身看台福說的方向。那裡是一小簇蘆葦叢,當兩人看去時,蘆葦晃動了幾下,一隻野鴨撲騰著跌跌撞撞地遊出來。“野鴨而已。”寧昭昭轉回頭。台福眯起眼睛,拿起手機攝影放大縮小看了幾次,心中覺得不對,他剛才看到的眼睛,比野鴨大得多。他猛然起身去拿竹篙,導致船筏搖晃。禾一寧昭昭連忙扶住船身。“我敢打賭,絕對不是野鴨。”台福嚴肅地說,用力撐動船身,往有眼睛的蘆葦叢滑去。 距離不遠,台福越撐越熟練,船身很快便碾上那簇蘆葦。他用竹篙去捅周圍的蘆葦,“就是這裡,我剛才看到這裡有一雙很大的眼睛。” 禾一寧昭昭將信將疑,趴下來去翻動船周的水草。翻找了半天,將這一塊水域都找遍了,蘆葦依舊是蘆葦,水草依舊是水草,水中沒有變出台福所說的眼睛。寧昭昭捏著發酸的手臂,“你真的不是眼花?”台福還在用竹篙捅來捅去,隨後他也放下,坐著喘氣,“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種被注視的感覺,你們感受過嗎?”禾一甩開手上的水,碼好挽起的衣袖,“你看到的眼睛,是人還是動物?這裡野生動物很多。”“是人。”台福認真地回答,想想又搖頭,“也可能不是人。”寧昭昭笑出了聲,她推了台福一把,“你怎麼回事啊,是人還是動物你分不清嗎?”台福擰眉不悅,“我是認真的!那種盯著你看的感覺像人,但是又有種不是人的感覺,反正很奇怪。”她繼續偷笑取樂,“你昨天被烏鴉奪眼嚇傻了,還沒恢複過來。”他齜牙,氣得狠狠道,“愛信不信。”“好了,在這裡也有小半天了,回去吧。”禾一站起來去拿竹篙。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離竹篙還差幾厘米時,本該立靠在船頭的竹篙,往反方向直直倒下去,破開水麵激起一陣水花,下沉又被浮力推上來,起起伏伏地飄在水麵上。除了浮起的那截,竹篙還有半截沒在水裡。禾一怔住。難道水中真有東西?如果水底沒有外力推動,竹篙不會以這種姿勢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