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舊事:第14章 夜行(1 / 1)

禾一帶著她,從二樓走廊的窗翻下去。“盯梢的人在哪裡?”寧昭昭落地後問道。禾一靠在牆角,探頭看了看外麵的情況,回頭跟她說,“一樓酒館裡有,街道外還有兩個,走這邊。”他往側門邊的圍牆走去,這道牆的另一麵是居民區。“他們盯著這裡多久了?”寧昭昭跟上去。“從你回到這裡的那一天開始。上這裡要——”禾一停在圍牆下,回頭跟她說。寧昭昭用行動打斷他,這個圍牆還不如一層樓高。腳下驟然發力蹬上牆麵,右手向上伸,掛住圍牆頂部。手心觸到一層黏滑的東西,失去摩擦力,本能反應地抵觸,她猛地跳回地上。禾一急忙伸出手臂,扶住她的背,讓她穩穩落到地上。寧昭昭一臉難受地展開右手,整個手掌都是黏滑的青苔。“你剛才是想說這個?”她不滿,抬頭看他。禾一沒有說話。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是逆光,禾一隻有一個黑色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神色。寧昭昭狐疑著眯起眼睛,稍微湊近一點去看他的臉。棱角分明的下顎,緊抿著的唇,再往上的看不真切。她莫名覺得有種蔓延開的冷意,不知不覺後退了半步。冷不丁地,他忽然抬起一隻手。寧昭昭下意識縮了縮腦袋。沒想到那隻手隻是放在她頭上輕輕揉了揉。“……太急了,每次都是這樣。”禾一嗓音低啞帶著責怪,他在自己忍不住將她攬入懷裡前收回手。寧昭昭快速分析了這句話,知道他影射的是今天的事。她故作輕鬆地轉開臉,“我隻是去養老院問了問,能出什麼事,就算他們想動手,肯定抓不住我。”“這家店裡裡外外都有盯著你的人,你連這都沒發現,還有膽量說他們抓不住你?”禾一蹙起眉,沉著臉。這次不一樣,他每每想起那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像有一麵放大鏡,把他內心的不安放大好幾倍。他抬頭左右看了看圍牆,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先翻了過去。寧昭昭自知理虧,嘴上沒繼續和他爭,循著他翻過去的位置也翻了過去,這一次沒有青苔。“到底是去見誰?還需要我帶著青銅燈。”他們從居民區裡出來後,路邊停著禾一上次開過來的那輛越野。寧昭昭拉起安全帶係好,青銅燈靜靜地躺在她的包裡。“到了你就知道了。”禾一插入鑰匙,發動車子。*夜裡的高速路上,隻有他們這一輛車在飛馳。眼前的路像無限循環,永遠開不到頭。沉悶地車廂裡,禾一忽然問:“你的鏢和身上的功夫是從哪裡學來的?”寧昭昭聽到這個問題,低垂下眼眸,小聲回答:“自學。”他偏頭看了看她,當然不相信,“看不出,你還是這方麵的奇才。”她無奈,又自嘲地低聲笑了笑,“我外公不在後,我被送到吳和鎮的吳家院,當時我十三歲。”禾一眼睛看著前方,靜靜地等她說完。“我在吳家院,過得,也就那樣吧。”她不肯細說,是因為那段時期讓她難堪。起初,她還抱有希望,以為吳家院會成為自己第二個家,以為在那裡她會感受到包容和溫暖,可惜事與願違。“那時候經常偷跑出去,跑得很遠很遠,那邊的山,山底的河,都被我走了個遍。因為常常在外邊跑,所以各種奇聞異事聽得很多。最深刻的一個故事是,在那片山間,最高的那座山頭上,住著一個老卞婆,人們路過那個山頭都要繞路走。老卞婆是指過世後,被葬在墓裡,卻因為吸收了地氣,爬出自己墳墓的死人,老卞婆最喜歡小孩,最害怕火藥味。應該每一個地方都有這種嚇唬小孩的故事。”寧昭昭把座椅調後,窩進車椅裡,臉上笑得玩味:“你知道我聽到這個故事第一反應是什麼嗎?——既然老卞婆喜歡小孩,那我不如去和她住在一起吧。反正都是住,不如與一個不排斥我的人一起。後來我也真的去找她了。”她又笑。車裡持續響著輪胎摩擦地麵發出的嗡嗡聲。“你找到了?”禾一問。“找到了,隻是……她不是死人,是活人,是一個神誌不清的老太太。她會一言不發地把我拉到山頂上,和我一起看日落,山很高,景色很美,聽起來很好是不是,但我差點死在那——她發病的時候,會砍人。”禾一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我以為我快要死的時候,三顆橫飛過來的石塊擊暈了她,石頭是我師父打的。那個老太太,是他母親。當時情急,他下手重了點,老太太再也沒醒過來。”她似在看前方的車燈,似在看遠方黑墨般的天際,眼睛似乎沒有焦距,語氣不鹹不淡:“那時候我年紀不大,心機卻挺深,雖然當時被老太太掐著脖子,但我清晰地看到,那三顆飛來的石塊,是呈‘山’字形排列飛來的,中間凸,兩旁凹,就像我在武俠電視劇裡看到的那樣。我看師父一身遠行的穿著,猜測他是許久沒有回來看過他母親,於是我嚎啕大哭,說他殺了我的好心婆婆。他當時已是愧疚得無法自拔,加上我在一旁哭喊更加重了他的內疚,他竟也忘了應該先把我送回家。事實也正如我猜的那樣,他很久沒回過家了,這一次,他為了戴孝,會在那個山頭待上三年。我告訴他,自己陪伴他母親很久了,他也從不懷疑,甚至把我當成了親妹妹一樣對待。”寧昭昭停頓了一會,忽然有些煩躁,也許是因為這些事她從沒對人說過,“前麵的休息區停一下,你有煙嗎?”打了火,煙草涼涼地吸進肺裡,她的眉頭舒展了不少。“接下來的事就很順理成章了,那三年裡,我隻要有空,就會去山頭跟他學鏢,和格鬥技巧,他的教學很嚴格,我也從不喊苦,進步還算快。”一口煙霧從她紅潤的唇間徐徐吐出,像是歎息有了實體。禾一想不出,這麼一個女孩,居然會因為自己的靠近羞紅了臉,僵得不敢動,他抬眉,“你交過男朋友嗎?”寧昭昭想都不想,“沒想過,沒時間。”將煙蒂扔進垃圾桶。車子再次發動。她知道禾一這麼問的原因,像她這樣的人,是在懸崖邊墊著腳尖走路,就該和煙霧,墮落,糜爛聯係到一起。一個正常的十幾歲女孩子,怎麼會去主動接近民間恐怖故事的源頭,怎麼會有這麼多心機,去提前鋪墊一個這麼長久的計劃。她很清楚,如果外公的死因真的不正常,那麼自己需要一雙有力的手,一個強健的體魄,去踏平路上的荊棘。而這些,被她巧妙地得到了。“雖然師父從沒說過他這麼些年,為什麼不回來看望母親,但我感覺,他有一個逼不得已的原因,我看到他手臂上,肩頭上,都是彈孔和刀痕,我還想過,他會不會是在逃犯。”“你不害怕?”禾一問完就覺得自己白問了,她可是連大人避退三舍的山頭都敢獨自闖一闖的小孩。“師父是好人。”她語氣肯定。“就算是逃犯,也是被逼的。”如果沒有師父,她現在身上的戾氣更盛。“他現在在哪裡?”寧昭昭聲音變低了很多,“我不知道。三年後的同一天到了,他就走了,一聲不響,也沒留給我什麼話,一聲招呼也沒打。”禾一看著她眼裡的光漸漸暗下去,心中不忍,便不再問她,“還有一段路,你可以先睡會兒。”窗外的夜還是一團漆黑,周圍的一切都隱藏在深黑的夜幕中。那天,她再次偷溜出來,爬上山頭,隻看到空蕩蕩的屋子,和那個簡陋的訓練場。她找遍了整座山,才確定師父真的走了。她在訓練場坐了一個晚上,明白了一個道理,接受了一個現實,這一路沒有人可以一直陪著她,無論是外公,還是師父,都走得冷冷清清,毫無聲息。接下來,她真的隻能靠自己了。此後,她依舊按時去那個山頭訓練,隻是從師父的監督,變成了自我監督。*車停了。她之前就看到,車子在經過枸杞鎮的高速路口時,沒有進去,而是斜插進另一條路。最後停車,路牌上寫的是一個陌生的小鎮名。但這裡應該離枸杞鎮不遠。下了車,禾一隻拿了一支電筒,寧昭昭心想,看來此行真的隻是見一個人,沒什麼危險。他們現在處在這個陌生小鎮的郊區,而且越走越荒涼。怪不得他早早停了車,這裡的小路車子根本進不來。禾一在一間破舊的木屋前停下,拿了鑰匙開門進去。在手電光的照明下,他拉起地上一個圓形閥門。隨著閥門的上抬,水聲就越來越清晰地傳進耳朵裡。禾一蹲下來,對著底下漆黑的水麵喊了聲,“是我。”一分鐘後,下麵響起一陣巨大的水花聲。寧昭昭隱約猜到了這下麵是誰,但當他從水底浮出時,她還是連連後退三四步。底下的人是陸淩。寧昭昭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全身鑽滿了黑色變異生物,體型變得碩大無比。現在他的體型已恢複正常人的大小,那些黑色軟體生物已經不在他身上。。隻是他的骨架繃起得怪異,與電影中的蜥蜴人相似,皮膚像是破開的水泡,也許是因為皮膚被無限撐開,又收縮回來的緣故。他的臉有些泡漲的浮腫,眼睛猶如一對死羊眼,森森凸起。隻有臉型的輪廓能看出與以前的他有幾分相似。寧昭昭仔細看時,心中驚了一下,在陸淩的背後,有幾根較粗的紅絲線從他皮膚上伸出,浸到他下半身的水裡,一擺一擺地蕩著。有了這幾根紅絲線的擺動,他才能在水中保持這個站立的姿勢。陸淩麵無表情的注視禾一和她。禾一抬頭對她說,“在廢棄水廠,他帶著何厲衝進下水管中發生爆炸後,他沒死,但何厲被炸成了爛肉,因為他牽著何厲的屍體逃出去很遠,地下管道線路又錯綜複雜,所以警察沒有發現屍體。但他也好不到哪裡去,爆炸使他皮開肉綻,但後來……傷口自動再生,全部恢複了。”聽到“傷口再生”寧昭昭忍不住聯想到禾一也有這樣的能力,“你是怎麼找到他的?”禾一想了幾秒,“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先是在拆遷區聞到,也可以說是感覺到,一種特殊的氣味,才會一路調查過去。這種氣味在靠近陸淩時尤其強烈,所以當時爆炸發生後,我依舊能感受到這個氣味的存在,所以我認為他沒死,並靠著這個氣味追蹤他。”寧昭昭回想起當時事發後,禾一就說過陸淩可能沒死的話,原來是有根據的。可是這種神奇的感應從何而來?在她胡亂猜測的時候,禾一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先把青銅燈拿出來。”見她遲疑地看向陸淩,他又說,“沒事,他沒有威脅。”寧昭昭從包中拿出青銅燈,上麵包裹著黃布,她不取下黃布就直接遞過去,是怕灼傷禾一的手。隻見禾一小心地接過去,掀開黃色的布料的一角,把青銅燈往下伸到陸淩麵前。陸淩先是看了看他,又看看寧昭昭,表情怪異的用手去抓青銅燈。寧昭昭睜大了眼睛。在他觸碰的那一瞬間,一聲灼燒似的“嘶”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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