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一說的沒錯，密卷裡隻是說九曲不在青銅燈裡，卻並沒有提到九曲到底在哪。那位君王當時放出的消息是，必須在謎境中破解謎題，才能拿到青銅燈中的九曲，去尋得五星石。經過這麼多年，他的事跡早已被神話了，幾乎所有進入星譯門的人都是為九曲而來。但事實是，五星石早已被煉化凝固在青銅燈中，其中的力量遁走，九曲也不在青銅燈裡。現在青銅燈有了，身邊也有禾一這樣被遁走的力量入體的例子，可銜接這一切的九曲呢？是因為君王也沒想到收回力量的辦法嗎？不對不對，寧昭昭撥浪鼓似地搖頭。“好縝密的心思……”禾一自言自語道。“你想到什麼了？”寧昭昭猛然趴到他眼前。禾一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沒有把她推開，若無其事地接著說：“我之前想錯了——我以為你那位祖先沒有料到你這樣的情況，其實他料到了，進入謎境的人，除了那些為了求取力量的，還有你這樣誤闖的，雖然你符合不會被力量誘惑的選人標準，但卻不一定會幫他去收回星石之力。”寧昭昭恍然大悟，“所以他把最重要的一個環節省略了，如果我並不打算幫他的話，這個九曲的秘密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但是……這樣的話，謎境也坍塌了啊，之後就沒人能進去了，就算他提前想到了我這種情況，又有什麼意義呢，也沒人能再幫他完成遺願了。”禾一的目光沉澱下來，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低聲說：“你說過，謎境坍塌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解脫，他費心布置了這麼大一個局，謎題鋪了一層又一層，終於等到了最後一個符合條件的人，這個人卻不願幫自己完成遺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再厲害的未卜先知都不能算儘人心。所以，他寧願九曲永遠不被找到，也不願意把九曲的位置告訴一個不願意幫自己的人。”寧願九曲不願意被找到……寧昭昭默默地，在腦海中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星譯門中的謎境，是君王投降前的布置，也是他最後的心願。君王希望那個不為求取九曲，勘破了第二層答案的人，能看到他的誠心，收複遁走的星石之力，得償夙願。謎境向後人展示的不僅僅是謎題，其中還包括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失意落寞的瞬間。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君王，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若是攤開了這一切，解謎的人不願助他。那麼，把與九曲相關的事隱瞞起來，是他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如果你不想幫我，那你也不配得知我全部的秘密。……“那，如果最後一個被選中的人是真的想幫他完成呢，要從哪裡得到九曲的線索？”寧昭昭問道，剛才腦海中的浮想聯翩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這就要問你了，進入謎境的人是你。”禾一靜靜地看著她。見她神情茫然，眼角落寞，禾一止聲，等她緩了緩才說道：“好了，現在先不說九曲線索的事。我想問你，你願意幫那位君王做這件事嗎？去找到九曲，去找到收回星石之力的辦法，完成他的遺願——”他的言語中帶著小心謹慎的味道，“我知道，因為那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所以你懷疑我和你外公遇害的事有關，畢竟，畢竟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說著說著，他的神色又有些慌張。“我發誓，我起初僅僅隻是調查你，沒有半點害你的想法。雖然我無法為自己證明，也沒有證據，但如果找到九曲，把另外那個‘我’，和這星石之力的事情解決，也許……就能知道真相了，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說出最後一句話後，他有點緊張地看著寧昭昭。若是很多年前，在他還沒有失憶的時候，打死他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在一個小姑娘麵前忸怩作態。“我不願意。”她語氣平穩，沒過多考慮就回答。他當然期望她說出肯定的回答，就像那天他回拆遷區，居然碰到自己跟蹤調查了很多天的她一樣，當時他隻是說出一些線索，她就立刻提出說要幫他調查紅絲線。那時候他還隱藏得很好，她完全沒看出自己一直在調查她；而現在，她不僅知道自己帶有目的性地接近她，還有充分理由懷疑自己和她外公的死有關。於情於理，這個回答都很合適，隻是——禾一目光閃爍，避開她的視線，不想讓這一瞬間的狼狽被她看穿。還沒等他想到要怎麼說緩和氣氛的話，寧昭昭又繼續說：“因為我沒有能和你互換的事了。”禾一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她。“第一次，我要幫你查拆遷區的紅絲線，是因為想讓你幫我找同在拆遷區的陳紅訊，這本來是公平的交換，後來你擋了我的子彈，這次你又一路跟過來，幫了我這麼多忙，我早就還不起這個人情了。現在再讓你跟著我，去挑起收回星石之力這個擔子，我不願意，交朋友講究有來有去，如果隻有你單方麵地幫我，就不合適了。除非你有一件比這件事還難的忙要我幫，否則我真的還不起，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她語氣認真得有些可愛。禾一嘴角的笑意險些溢出來，眼神專注在她身上，試探著問，“如果我真的與你外公的死有關呢？”“我——”寧昭昭咽了咽口水，飛快地說：“我相信不是你。”“我失憶前就已經在調查你，失憶後還故意接近你，你不生氣？”“那也可能，可能是你那時候發現了體內的星石之力，想尋找源頭，於是查到了吳家這裡……”寧昭昭的語調生硬，仿佛不是在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在說服自己。禾一帶有溫度的手指忽然擦上她的臉頰。看到她不知所措的僵硬表情，他才解釋道，“哦，沒什麼，你臉上蹭了灰。”說完自然地收回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隨後站起來。“時間不早了，先走吧，不能在這裡過夜。”寧昭昭還懵懵地陷在剛才那個炙熱的眼神裡，身後的人叫了第二遍才起身。他們沿著星譯門廳堂倒塌後出現的通道走出去。這個通道斜長，狹窄，是有坡度的，從星譯門的廳堂中，一路斜著通向上。*“轟轟——”他們沒走多遠，就聽到身後的通道內傳來爆破的轟炸聲，地麵因巨響而震動。寧昭昭與禾一對視一眼，“去看看。”“好。”兩人原路返回。他們回到星譯門後的廳堂洞穴時，看到星譯門已經被炸毀，以吳斬風為首的數十名吳家人從炸出的洞裡走進來。當時石坑外的吳斬風等人，安頓好吳泰初的屍體後，為了追看下麵的情況，也割破手抹到拱台石桌上，想打開石坑的開關。但無論他們怎麼割血，石坑上的地蓋都紋絲不動。最後他們選擇用備好的炸藥將石坑炸開，一路下到星譯門前，見到了地上十多具屍體，還有愁容滿麵的吳浩等人。原來不止石坑的開關失效，連星譯門都無法打開了，吳浩他們回頭回不去，往前走不了。於是吳斬風再次用炸藥爆破。“寧昭昭？”吳浩第一個看到從這條小通道深處中走出來的她，她身後緊跟著那個忽然出現在祭祀地點，一直守在她身邊的男人。吳浩的聲音把在場吳家人的視線都吸引聚集過去，這十多束目光中摻雜了怨恨、冷淡、厭棄、好奇等多種多樣的複雜感情。“賤人……”吳珊看到她後低罵了一聲，心中全是怨毒的想法。吳斬風看到她，表情像見了老鼠屎，立即大聲質問：“你在裡麵為什麼不開門？如果我們沒帶爆破裝備的話，裡麵這些人怎麼辦？”“爸爸，還問她乾什麼，直接抓起來，她是殺人犯！她殺了爺爺！這種賤命，讓她一命抵一命都不配。”吳珊情緒激動，她的話很有煽動力，當下就有好幾個常跟著她的吳家人的眼神裡起了恨色。寧昭昭冷笑，剛想說話，禾一先前一步，把她擋在身後，語氣冰冷又帶著輕蔑：“誰敢抓？”他的口罩早就扯了下來，眼神深邃犀利，毫無感情地冷臉看過去時，吳珊的氣勢瞬間矮了半截，一時間滿肚子惡毒的話一個字都沒說出口。吳珊咽不下這口氣，不甘地左右瞥了一圈，對周圍的吳家人說：“她自己進去後，還把門鎖死了，根本沒考慮過你們的死活，還有這個男人！肯定是和她串通好的，他們殺了這麼多人，難道就這樣算了？！”沒想到第一個出聲反駁她的是吳浩，他站出來：“吳珊，我明明白白地看到是族長先把那些族人棄在石坑裡不顧的，還不許我們救人，最後是他自己雇來的人，殺了他和族人，你這碗臟水扣錯人了！”“吳浩……你彆忘了你的工作是誰給的，這裡還沒有你插話的份！瞎了眼的東西，吃裡扒外……”吳斬風怒氣上頭。“啪嗒！”吳浩把肩上的包重重摔在地上，氣勢洶洶地走到吳斬風麵前，指著他的鼻子，句子從緊咬的牙縫中一字一字擠出來，“是，我是瞎了眼了，才會為了什麼家族觀念留在這裡給你們做事——”他又轉頭看向周圍的吳家人，血絲充目，“你們之前都看到了吧，族長親口承認他哥的死和他有關，還有，如果不是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讓我們救石坑裡的人，他們也不會死！這樣的族長，這樣的人，我為什麼要敬他，我憑什麼要聽他們一家人的話，他們有資格麼！沒有！他們才是應該被指責的人，而不是她！”說著他把手指向寧昭昭。“從今天起，隻要這他們還在，我就不會再踏進吳家院一步，你們誰還想跟著這樣的人做事，就去吧，不過小心了，癩蛤蟆生蠍子—— 一窩更比一窩毒。”寧昭昭看著這個把吳斬風一步步逼得後退的吳浩，不禁想起自己用計捉弄他的那一次。似乎，現在的他很不一樣了。吳浩說完，組織起五六個吳家人，回星譯門外搬運地上吳家人的屍體。剩餘的幾個，臉色尷尬，不知該不該從吳珊和吳斬風身邊離開去幫忙。寧昭昭看著吳浩的背影，忽然就放了心，她覺得他會把吳穗安置好的。身旁的禾一輕聲叫她，“我們走吧。”她嗯了一聲，跟著他轉身。“你敢？！——”吳珊追上來，“走”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禾一嚇住了。他回頭，目似劍光，仿佛吳珊再上前一步就砍她的腳，手再伸一寸就剁她的手，必定要她體無完膚，鮮血淋漓。吳珊不敢再上前，隻能看著這兩個背影消失在狹窄的通道裡。*這一次終於不再回頭的走出了通道。出口通向天洞底下的原始森林中，剛走出來，濕潤的泥土氣息便撲鼻而來。林中深處傳來小鳥清脆的啼叫聲，在地心發生的一切猶如夢境一般不真實，那裡就像是另一個世界。“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禾一停下腳步，轉頭對寧昭昭說。她也停下來。“我拿給你的劇毒製鏢液，沒有按照你要求的那樣，幾小時內無藥能解就會死亡，類似氰化物那樣的劇毒，我給你的，隻是藥效較強的麻醉劑。”寧昭昭皺起眉，瞪他：“誰讓你擅作主張插手了？”她扭頭想走進林子裡，卻被禾一拉住，“那種做法不適合你”。寧昭昭站定，心中有氣卻不知怎麼表達，“那是我做足了準備……不光是行動上的，還有心理上的，你現在跟我說毒是假的？我告訴你，沒有什麼適不適合，隻要結果是我滿意的，就足夠了。”她掙脫禾一的手，向前走去。禾一注視著她背影，默默跟上去。此時已經是夕陽斜下的時候，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天際，如果說它是彼岸，那意味著，在又一輪漫長的黑夜後，會再次披上朝霞熾烈燦爛的光在此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