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禾一喉頭上下滾動,被割斷的傷口已經恢複如初。他麵上帶著些許黯然:“他說的沒錯,我從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你。”寧昭昭抿緊了唇,“為什麼?”“我失憶後,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有人定期給我郵寄一些資料和照片,那都是我沒失憶前在做的事,在我失憶前,我一直在調查吳家,包括你……”“我知道這個給我寄資料的人不一定是懷著好意,但為了找回過去,我也隻能這麼做了。”禾一說完,失了魂似地垂下眼眸,他想過告訴她,但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那你現在想起來了嗎?”寧昭昭讓自己儘量顯得平靜。“沒有。”沒有。寧昭昭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她不敢去想,如果那個“禾一”真的是從他身上分裂出來的,那麼,當年外公的死,會不會與他有關。“你是不是知道了,剛才那個人跟我是什麼關係……我身上傷口會快速愈合,是不是也和他有關?”他輕聲問。她猛地抬眼看向他,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禾一若有所察她的猶豫:“你儘管說吧。”他的瞳仁黑得像一滴墨,這樣凝眸時,更像一片波瀾不驚的黑海。如果這一刻,她確認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殺害了外公,再遞給她一把刀,她能下得去手嗎?她忽然怕了,這個人似乎是她的天敵,縱然是滔天火海,都燃不儘的一潭死水。回想那謎境中,一生麵對過無數選擇的古國君王,他最後的眼神,是如釋重負的解脫。可這擔子如今卻轉移到自己身上,毫無選擇的餘地。從外公把青銅燈留給她的那一刻,這一切就已成定局,禾一終究會找上她,她終究會被禁錮在真相的邊緣,終究是要對禾一說出這些話。寧昭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將剛才自己在秘境坍塌之前獲得的密卷上記載的故事娓娓道來——這一切的開端,是因為一次隕石墜落。發現這一次隕石墜落的是戰國時期的一位天文學家,他名叫石申。有傳聞,他曾在夢中預見這次隕石墜落,幾年後,果真有一場與他夢中完全一樣的隕石墜落降臨世間。根據他的記載,這一次隕石墜落的影響,可以延續到幾千年以後,至於這個影響究竟是好還是壞,他本人也不曾多言一句,或許這就是常人說的天機不可泄露。關於這一切可說,亦或是不可說,他都記在他撰寫的一部《石氏星經》中的最後一卷裡。在他死後,這部星經下落不明,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勾町古國君王的手中,他便是吳家人的祖先。那位君王在得到這卷書時,還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那時還沒有勾町古國。他很快就發現最後一卷,才是這本書的精華所在,他把這一卷擅自命名為《九曲》。《九曲》中,石申寫下了推算出來的隕石墜落位置,並把這五顆隕石稱為,五星石。每一顆分彆對應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石申在裡麵還寫了,我們所看到的天、地、人,都由五種要素構成,隨著這五個要素的盛衰,使得大自然產生變化,這五種要素稱為五行。五行主宰著這個世界的運化,是這個世界形成時就附帶的一種邏輯機製。五行之間變化無窮,相互生成又相互製約,其間的力量可以使風動,使蟲鳴,也可使山海傾覆,日月顛倒。因此,這五顆星石,也繼承了五行的屬性,並且蘊含著極大的能量。說到這裡,寧昭昭垂下頭笑了,“這麼玄乎的事你信嗎,反正我當時是不信的,直到出了謎境後,看到另一個你……”“後來呢,吳家的資料我看過,那位君王一一找出了五星石,並用這股力量組建了古國,對麼?”禾一說著低頭看她。寧昭昭慢慢抬起頭,眼裡帶著些許嘲弄——是啊,他用這些星石開創了古國,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但他卻發現,自己控製不了星石的力量了,時間長了,他甚至不能分辨是自己在使用星石,還是星石在利用自己。與此同時,其他勢力也聞風而來,他們對九曲和星石虎視眈眈。在這樣的局勢下,這位君王做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決定,他對漢帝舉旗投降,並悄悄安排了後裔逃離皇城。當然,在這之前,他還打算做一件事,那就是毀掉星石。可這星石並不是尋常物件,哪裡是說毀掉就毀掉的,於是他請來一位方士,最後決定,在渾天圖擺成的陣上,加入礦石,把星石煉化成青銅燈,固在其中,暫時鎮壓。不曾想,漢武帝早已派人潛入他身邊,知曉了這一切,想讓星石保留下來,於是在煉化儀式中動了手腳,卻弄巧成拙,造成了陣局逆轉,五星石中的五行之力遊走入虛空中,最後星石被煉化在青銅燈裡,但其中的力量卻不在了。因此,外公留給我的這盞青銅燈,如今隻有星石煉化後的實體,卻沒有了星石的力量。而九曲,實際上並不在這燈中。星石之力遁走進世間,古國也失去後盾,即將麵臨存亡之際,那位君王唯恐這股力量遁走後,會造成危害,因此希望能讓吳家後人彌補這個過失……他想讓自己的後人能代替他彌補這一切,找到收回星石之力的辦法,又怕自己的後人禁不住誘惑,沒有把力量歸還天地的覺悟;他擔心若把事實全盤告知,會有人像自己一樣沉迷力量,又反被力量操控。因此,他為了防止這個擔憂成真,先是對外放出消息,說九曲已被燒毀;對自家後人則說,九曲藏在青銅燈裡,想要從青銅燈中拿到九曲,就必須先在星譯門裡破解謎境,才能從青銅燈中得到九曲,才能獲得九曲中的種種利處,包括尋回星石。這樣一來,後人無論是出於維護九曲,還是貪圖九曲的目的,青銅燈都能被好好珍藏,永久流傳下去。而這些彎彎繞繞的謊言,都是為了源源不斷地吸引後人來他的謎境中解謎。但實際上,這個謎境,又是一個謊言,一層假,一層真。在第一層中,他先讓入境者觀看他生平的一些畫麵,最後有意引導入境者去完成一個不可能完成的挑戰……寧昭昭說著停了下來。她回想起那城外的千軍萬馬,“他要入境者獨自一人越過幾萬敵軍,追上遠郊山間的車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你是怎麼做的?他布下的局這麼偏離真實目的,你是怎麼想到還有第二層的?”禾一設身處地地思考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辦不到。寧昭昭一時間啞口無言,第二層,不是她想到的,而是誤打誤撞,加上瞎蒙亂猜。“我沒有想到,而是碰巧運氣好。”她將自己與君王的那段對話說了出來。禾一沉默許久,“他把誘餌放得那麼明顯,卻隻是想要一個為九曲而來,但又不被九曲誘惑的人,替自己收回散落的星石之力。你的情況恐怕他也沒有料到,這個星譯門謎境,隻是他的一個執念罷了……也許他內心深處也知道覆水難收,自己難以忍受這樣的煎熬,便造了一個牢籠,把自己關進去,隻要自己的後人不散,他就還有得到解脫的機會,即使這個機會渺茫得隻有萬分之一。”寧昭昭喃喃地附和,“兩千多年了,這個謊言延續了兩千多年,直到現在,還有人為了青銅燈中的九曲赴湯蹈火,事實上卻是要完成一個遺願……”她每每想起“帝力於吾何有哉”這句話時,都不能確定自己當時是不是真的猜對了,但她能進入第二層觀看答案,或許那位君王在某個瞬間,真的有這個念頭。無論是否是執念,這個君王都下了表麵奇險,實則穩定的一步棋,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確實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寧昭昭忽然問他,“你知道為什麼那個和你長得一樣的人,不能接觸青銅燈嗎?”她神情嚴肅,這才是故事的重點,先前那些都是鋪墊。禾一移開目光,心中什麼東西沉了下去,他已經猜到了,“因為我體內,有一部分遁走的星石之力,對麼……”寧昭昭拿起手中的青銅燈,“你先碰一下。”禾一伸出手指輕觸了燈表麵的那層灰綠色,立即感到指尖傳來一陣灼熱感,他像被燙到似的收回手。這時,寧昭昭更確定了心中所想:“嗯——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秘境坍塌之前獲得的密卷中寫的,那都是君王留下的親筆實記。除了那些,還有一段記錄,當初他掌控這五顆星石的時候,能憑空造出幾千名士兵,幾百匹馬,他在戰中,受傷瞬間就能恢複,這就是擁有五行之力的益處,當時的他,已經半個身子跳脫出天地間五行的管轄。這或許就是後人傳聞他不費一兵一卒,就創建古國的原因。你的情況和這段描述很像,你擁有異於常人的體質,傷口能快速恢複,這不禁讓我想到,那位王的記錄中,他掌控星石的時候也能這樣。但他這個掌控,是怎麼掌控呢,他不可能在戰鬥中身上還掛著五顆累贅的星石吧?所以我懷疑,他能把星石的一部分力量轉移到自己身上。”禾一沉吟道:“於是你由此推論,既然力量能轉移到人體上,那我身上也很可能有那一部分遁走的星石之力。”寧昭昭點頭,繼續說:“密卷上還記錄了,這五顆星石中的力量本就屬於天地間的五行之力,五行之力是一種虛無的力量,那次很蹊蹺的隕石墜落,卻能把這個力量的一部分切割分離出來,由星石作為力量的載體墜入世間。”禾一思忖,“意思是,那五顆星石其實也不簡單,能強製把天地的五行之力分離出來,還能讓被分離出來的力量凝固在上麵,這個分離,使得這個力量與最初那種純粹的力量不一樣了。不僅在遁走後不會被天地間的大道收回,還能通過某種未知的方式進入人體內,就像我這樣。那盞由星石煉化的青銅燈,或許可以把力量收回來?”“對,在我看到你們都會被青銅燈灼傷後就更肯定了。這是那位君王能想到的,留給後人的,最好的辦法——用青銅燈去收回這些遁走的星石之力。……對了,那個和你長得一樣的人,他說是從你身上分裂的,你有頭緒嗎?”禾一歎氣,“我在一些零散的記憶片段中看到,我確實與他有過交集,至於他是不是和我曾為一體,我沒法確定。目前隻能肯定他身上也有星石之力,否則也不會被青銅燈灼傷。”想到這裡,他忽然有個疑問,這個疑問很關鍵:“你的那位祖先,他是怎麼把五顆星石的力量轉移到自己身上的?”寧昭昭愣住了,“我不知道,這在密卷裡沒有提。”“那收回力量的辦法呢?如果是我這樣的情況,難道隻用青銅燈燙皮膚,就能收回嗎?”“這……密卷裡也沒有提。”寧昭昭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你有沒有發現,你看到的那個密卷,提到了整件事的始末,卻唯獨遺漏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禾一嚴肅地看著她。寧昭昭努力回想,是……是九曲!“是九曲。”禾一替她說出來,他緊皺著眉:“整件事因九曲而起,那個君王也是得到了九曲才有了後麵的一切。你想想,一個窮苦家的孩子,依照九曲尋到了五顆星石,還學會了怎麼提取裡麵的力量,沒有指導的話,可能嗎?另外,你說九曲不在青銅燈中,這隻是君王為了布局吸引後人進入謎境的謊言,那九曲到底在哪裡?他告訴了你整件事的始末,目的是要你替他收回遁走的星石之力,可收回的方法呢,他隻字未提。我相信九曲不僅僅是記錄了星石的位置這麼簡單。”她懵了。